玉問泉仔細看了看牆高,後退兩步,甩開雙臂猛地衝上前。眼看著離抓住牆頭就差一點了,謝之翎正要伸手,就見她修長的手指扒住了牆頭瓦片,雙腳在牆麵一蹬便翻身進去了。
之所以是直接翻進去,而不是在牆頭停留,是因為玉問泉沒掌握好力度......
“啪嚓”一聲,牆裡傳來悶哼,謝之翎正要出聲詢問,就聽到玉問泉強裝鎮定道:“我沒事,你快進來吧。”
謝之翎正要翻進去,忽然心念一轉,改為用手抓著牆頭撐上去。
玉問泉抬頭見謝之翎“艱難”地爬上牆,心中暗道:看來我的輕功還是不錯的,畢竟麵對這麼高的牆,謝之翎都隻能爬上來。
這麼想著,她方才摔倒的尷尬便消散了些。
兩人落地的是玉府西側門,西邊多是下人住所與馬廄,玉問泉一路穿過了好幾個院子才到達玉豐的書房。
韓仕佳是在書房將玉豐私印偷走的,這點在獄中時,玉豐推演了無數遍。
“我的私印一直放在書房博古架後的暗格內,他定是派人暗中監視,知曉了私印所在......”玉豐雙手撐在膝頭,頭發絲絲散落,臉上胡子拉碴,眼中儘是血色,咬著牙對梁途道,“私印我幾乎日日都用,所以我能肯定,他竊走私印應當是在正月初七到正月初八之間......”
“這日子恰逢官員休沐,官員行蹤本就難定,且我派人去問過,天香樓的夥計說韓仕佳整日在樓中與秋棠喝酒,並未離開過。”梁途道。
“若非他本人,那便是雇了人進玉府竊印!”玉豐厲聲道,說完便開始咳嗽起來。
李佩珮上前將手搭在玉豐肩頭,蹙眉道:“莫動怒,當心身子。”
“皇上將玉府封了,不許任何人出入,這是有意要拖一拖此案,二位不必太過焦慮。”梁途道。
當初皇上為了拖案子,不許任何人進玉府,卻直到玉家問斬,都再未放過誰入內,玉問泉一直想不通這點。
玉府定藏著能讓玉家翻案的證據,皇上既不想玉家枉死,又不許任何人進來探查,這是何意?
難道玉府中還藏有什麼東西,會牽扯到皇上?
玉問泉從廊邊花盆底下取了鑰匙出來,將書房門打開了。
房中書架林立,謝之翎看見那麼多書冊便開始覺得頭暈——這裡的書比玉問泉書房的還多!
玉問泉徑直走到博古架後,抬手敲擊牆壁。
“嗒嗒”。
“嗒嗒”。
“咚咚”。
玉問泉手按在那塊中空的牆壁上,左右摸索著機關。
謝之翎倒是覺得這暗格十分眼熟,謝兆和也喜歡做暗格,隻是軍中多住帳子,不好挖暗格。
他左右看了看,博古架旁掛著一副《飛鶴遊山圖》,將圖掀開,果然看見後麵有個機關。
將機關按下,暗格應聲打開。
玉問泉訝然看向謝之翎,問道:“你怎會知曉暗格的機關?”
謝之翎無辜地攤了攤手道:“我爹也愛擺弄這些,軍帳中做不了暗格,他便將信件卷起綁好放置在帳頂,綁著信件的細繩隱藏在帳邊垂下,再用獸皮或者書畫遮住......”說到這兒,謝之翎的聲音低落了下去,喃喃道,“那封他們還未來得及寄出的信,就是這樣找到的......”
玉問泉聽了,有些歉疚地垂下眸子,但並未出言安慰,而是轉頭去檢查起暗格來。
這暗格隻有一拳大小,裝著一個小木盒,盒中私印早被竊走。
玉問泉湊過去看木盒,正準備眯眼細看,身側忽然亮起一道光——是謝之翎舉著燭火過來了。
“多謝。”玉問泉道。
謝之翎不答話,隻微微彎腰,也湊過去看暗格。
兩人的頭挨得極近,近到側過臉便能碰到身邊人的耳朵。
玉問泉日日與謝之翎相處,早已習慣了他的氣息,如今靠這麼近,她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仍在蹙眉觀察暗格。
過了會兒,玉問泉有點泄氣地直起身子,咬牙道:“看來真是韓仕佳雇人來竊的,若是他自己來,定會留下痕跡......”
謝之翎也直起身子,又開始左顧右盼起來。
玉問泉開始在書架間遊走,架子上除了書冊,還有好幾個盒子裝著信件。
“謝之翎。”
已經走到窗邊的謝之翎轉過頭。
“過來。”
於是謝之翎舉著蠟燭到了書架邊,看見玉問泉正拿著一個上了鎖的木盒。
“你能將這木盒打開嗎?”玉問泉道。
木盒上的小鎖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式,隻見謝之翎伸手一捏,小鎖便應聲斷開了。
玉問泉震驚地看向謝之翎的手指——鐵做的?
謝之翎習以為常地撚了撚指尖,這小鎖看著跟玩兒似的,這要放在北疆,便等同於沒上鎖,等著人來偷......
玉問泉看謝之翎麵不改色的模樣,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壓下心頭驚訝,把木盒打開後將裡麵的信件都取了出來。
書架上有許多盒子都裝著信件,卻唯獨隻有這個木盒,不僅放在極難發覺的角落,且掛著一把小鎖,實在可疑。
謝之翎在看到信封的瞬間便覺得熟悉,這是北疆常用的信封,紙麵糙且難吸墨,劉丹彤被一個西域商人騙,花了幾倍價錢買了這種廉價信封回來,自此謝兆和寫信便隻用這種信封。
玉問泉將信封翻過來一看,上麵寫著謝兆和的名字,她愣了愣,將信遞給謝之翎。
謝之翎接過信封,低聲道:“是父親的字跡。”
兩人看著滿滿一盒子的信,心中各有所想。
玉問泉猶豫要不要拆開看,畢竟這也是謝之翎父親寫的信,若是他不願意打開,自己便不能隨意開。
“你看吧。”謝之翎看出玉問泉臉上的糾結與好奇。
於是玉問泉不客氣地拆了信封,展開信紙看了起來,越看眉頭蹙得越深。
“這......”玉問泉將信紙遞給謝之翎,道,“我爹和謝叔叔早就發覺軍餉有異了。”
謝之翎聞言,臉色一變,忙看起信來。
信中謝兆和多次提起軍餉之事,玉豐探查後得知,戶部賬上撥出去的軍餉能到北疆的不足十分之一,可在玉豐在查過兵部與戶部後卻一無所獲。
“據這些信件來看,軍餉之事戶部與兵部都不知曉......”玉問泉將信件一一拆開,分析道,“軍餉層層下發,出京城後便難以追蹤了,可這樣多的官銀在民間是定會被發覺的,所以這些銀子定是在京城時就已被拿走了......謝叔叔疑心是軍器監。”
“軍器監?”謝之翎想了想,道,“近年來盔甲兵器發放並無異常......”
“與北疆士兵相關的,除了兵部、戶部,便是下發武器的軍器監,有人向軍餉下手且不被人察覺,膽子大了,怎會放過軍器監這樣的肥肉呢?”玉問泉道,“除非......這軍器監本就是為私吞軍餉而做的幌子。”
“改天我去軍器監查一下。”謝之翎蹙眉道。
玉問泉點點頭,又出言提醒道:“暗查,小心被人發現。”
“嗯。”謝之翎應聲。
玉問泉又在書房轉了一圈,對私印被竊一事還是毫無頭緒,此人做事乾淨利落,並未留下痕跡,想來韓仕佳也是花了大價錢......
她轉身,正要叫上謝之翎離開,卻見他正抱著盒子盤腿坐在地上看那些信,臉上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認真。
“謝之翎。”
謝之翎聞聲抬起頭。
玉問泉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道:“帶你去個地方。”
於是謝之翎低頭將信件整理好,揣入懷中同玉問泉出了書房。
一路往東,又穿過了幾個院子,玉問泉停在了一處院子前。
謝之翎抬頭去看——朝陽苑。
“這是?”
玉問泉踏入院子中,答道:“這是謝叔叔的住所。”
謝之翎張望著觀察,這院子看著像玉府其他任何一處一樣,雖也落著灰,但能看出在封府前是會被精心打理的,與府中其他地方的荒舊程度相當。
“進來看看吧。”玉問泉說著,推開了屋子門。
前廳桌椅上都落了灰,正前方的牆上掛了一副畫。謝之翎走上前,將畫微微掀開,果然看見了一個極不顯眼的小機關,他抬起手,隨著“哢嗒”一聲,畫後的小暗格打開了。
玉問泉好奇地走過去,見謝之翎從暗格中拿出了一隻小撥浪鼓——是了,謝兆和離開京城時已將所需物品都隨身帶走,暗格中怎會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呢......
“咚咚咚”。
謝之翎搖了搖撥浪鼓,從他記事起便沒玩過這些精致的玩意兒。
在北疆,有天、有地、有戈壁、有草原,他玩過鳥、玩過蟲、玩過岩石、玩過泥巴,卻獨獨沒玩過這些城裡才有的精致玩意兒。
先前有人從京城給遠在北疆的親戚送了撥浪鼓來,謝之翎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他沒見過這種會“咚咚”響的東西。
彼時他捏著一把雜草,玩得全身灰撲撲地站在那家人門前看著。那家人見有個孩子在門前看,便招呼他進去玩。
謝之翎進門後便盯著那撥浪鼓不放,主人家拿給他玩,他卻不要,隻問了是從哪兒買的,聽說是從京城送來的後,他便不看了。在主人家喝了一碗熱水,又瘋跑著出去玩了,從未向謝兆和與劉丹彤提起過此事。
如今謝之翎低頭看著手上已有些褪色的撥浪鼓,心中發酸——原來我也曾有過這樣精致的玩具......若我那時向爹娘提起,他們會讓玉叔叔從京城送撥浪鼓來北疆嗎?
撥浪鼓這種在京城司空見慣的玩具並不能引起玉問泉的興趣,她背著手跟在後麵,等著謝之翎四處看。
過了前廳便是臥房,床邊放著一架木質搖籃,謝之翎伸手擦了擦搖籃上的灰,發覺這搖籃十分堅固,但上麵卻布著磕痕,看著又新又舊的......
“這是我的搖籃。”玉問泉開口道。
謝之翎轉頭去看她,眼中盛滿了疑惑。
玉問泉解釋道:“娘說我出生時,謝叔叔給我做了這搖籃,後來我不用了,你又出生,於是便拿來給你用了。”
謝之翎又轉頭去看那搖籃——難怪看著又新又舊的,新是因為足夠結實,舊是因為裡麵已經躺過兩個小孩了。
謝之翎將搖籃旁的小衣箱打開,原以為裡麵會空無一物,沒想到擺滿了孩子的衣裳,隻不過......
他拎起一件衣裳抖開看了看,這分明是小娘子的衣裳。
“這些也是我兒時穿的,謝叔叔說小孩子都能穿,便要了來,不過好像沒等你長到能穿這些,他們就帶你去了北疆。”玉問泉道。
謝之翎暗自鬆了口氣——還好沒來得及穿......
他正要說什麼,屋外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時間兩人都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