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問,你怎麼還在這兒?”謝之翎的臉上隱約有怒意,本就繃著冷臉,下壓的眉毛讓他看起來像隻正在狩獵的獅子,跟在身後的苦豆都忍不住往後退了退。
玉問泉卻並不怕他,隨手甩開了謝之翎,往飛虹園入口處走去,邊走邊道:“遇到些事耽擱了。”
謝之翎眉頭緊皺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隨即又緩緩吐出一口氣,無奈地跟了上去。
玉問泉一手撐在馬夫腕子上,一手拎著裙擺,正要上馬車,身後忽然傳來梁今的聲音。
“謝夫人!”
玉問泉放下裙子轉過身,梁今手上捧著個食盒,看雕花是含萃樓的樣式。
“謝夫人,今日遇賊,多謝救命之恩,這是哥哥給我帶的迎春梨雙皮奶,味道極好,你嘗嘗。”說著,梁今雙手抬起,將食盒舉到玉問泉麵前。
玉問泉正要接下,卻聽謝之翎道:“不必了,我給夫人備了糕點,夜裡不宜吃太多甜食。”
“雙皮奶不算甜......”遭了拒絕,梁今正要反駁,抬眼對上謝之翎的冷臉,聲音又小了下去。
玉問泉伸手將食盒接過,對梁今點頭道:“好意我收下了,會好好品嘗的。”
梁今聽了,臉上頓時露出有些羞澀的笑來,抿著唇看向玉問泉,又低下頭看著她手中的食盒,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東西既已送到,我們就不打擾二位共賞糕點了。”梁途開口道,順勢向前一步,將自家妹妹與那冷臉侯爺隔開。
謝之翎不說話,隻垂眸看著玉問泉手中的食盒。
“告辭。”玉問泉向二人道彆,而後轉身上了馬車。
待謝之翎也在馬車中坐定,玉問泉才看向他道:“你方才在做什麼?”
“嗯?”忽然被質問,謝之翎有點懵。
“我知曉因先前截親一事,你對梁途頗有微詞,但梁今隻是個麵皮薄的小娘子,你駁她麵子有何意思?”
謝之翎頓時低下頭,還撇了撇嘴,小聲道:“不吃他的東西......”
玉問泉將手中的食盒放在一邊道:“我本也沒打算吃,待會兒回府了給苦豆吃,他先前不是嚷著要吃?”
謝之翎眨眨眼,他倒沒想到玉問泉會記著苦豆的嚷嚷,畢竟苦豆一天要嚷八百回,京城裡但凡叫得上名的吃食都被他嚷了個遍。
“即便不想吃他給的東西,也不能在外人跟前駁他麵子,官場上的表麵和氣是必然要維持的,你越是暴露自己的喜怒,越容易給人拿著把柄......”玉問泉說,謝之翎便安靜聽,時不時用濕漉漉的眸子看向她。
最後玉問泉歎了口氣道:“這些道理,你若聽得進去便聽,聽不進去便罷......”
看她有些疲累的模樣,謝之翎忙道:“聽得進去。”
玉問泉闔上眼,仰起頭靠在馬車上,從鼻腔中擠出一聲“嗯”來。
折騰到夜深,她肚子有些餓,但方才又答應了謝之翎不吃雙皮奶,於是這會兒隻能抬手按在肚子上輕輕揉著,希望能緩解一點饑餓。
“餓嗎?”謝之翎見狀問道。
玉問泉也不扭捏,又“嗯”了一聲,然後便聽到對麵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鼻尖漫上來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她睜開眼,看見謝之翎手中捧著金玉閣的食盒,食盒中躺著藕粉桂花糖糕。
玉問泉怔怔地看著晶瑩剔透的糖糕,有些反應不過來。
桂花糖糕的香氣一下子盈滿了馬車,車輪滾滾,玉問泉的身子跟著輕輕搖晃。
有一瞬她還以為自己回到了還在上私塾時,有時玉豐接她散學來晚了,便會帶著一盒金玉閣的藕粉桂花糖糕。
同樣在馬車中,同樣縈繞著桂花甜香,她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怎麼了?不想吃?”謝之翎見她神色有異,便開始懷疑自己買這甜糕到底是對是錯了。
玉問泉聞言,輕輕搖頭,抬手拈起一塊糖糕道:“要吃的,怎麼想起買這個了?”
謝之翎見她將糖糕送入口中,這才鬆了口氣——看來是真的想吃。
“我聽聞京城中這家糖糕做得最好。”也是因為繞道去買了糖糕,他才來得更晚了些。
“不是問你這個......”玉問泉將糖糕咽了下去,看向謝之翎道,“我是問你為何忽然想起要給我買糖糕?”
謝之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小聲道:“我爹說小娘子大多愛吃甜食,若是做錯了事,帶些甜食送去,能讓小娘子不那麼生氣......我今日來晚了,怕你生氣......”
玉問泉愣住,她想起先前玉豐也是如此說的。
“謝叔叔說小娘子都愛吃甜食,今日爹來晚了,怕泉兒不高興,便給泉兒帶桂花糖糕,望泉兒彆生爹爹的氣才好。”
嘴裡的桂花糖糕忽然沒了味道,玉問泉微微低下頭,眼眶發熱。
“你......沒生氣吧?”謝之翎微微傾身問。
玉問泉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向他道:“我有何好生氣的?本也沒想著你會來接。”
“還是要接的......”謝之翎道,“今日散朝時,就聽許多大人都說夜裡要來飛虹園接夫人。”
“人家夫妻真心相愛,自然是要接的......”玉問泉順嘴接了一句,待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時,聲音便漸漸小了下去。
馬車中忽然安靜了,兩人相對而坐,卻都彆開臉,不去看對方的眼睛。
半晌,玉問泉指著食盒道:“你也嘗嘗,這糖糕很好吃的。”
謝之翎點點頭,也拈了塊糖糕塞嘴裡。他吃東西不似玉問泉斯文,而是一口將整個糖糕都吃了進去。
玉問泉看著他右邊臉頰鼓起,被頂起的臉皮撐得滾圓,隨著咀嚼顫動,眉毛因為覺得糖糕好吃而微微挑起。
“好吃嗎?”
“唔唔......”謝之翎一邊嚼著,一邊又拈了一塊,起身半跪在馬車門前,伸手去喂駕車的苦豆。
玉問泉隨著他的動作而挪動目光,他身高腿長,半跪在馬車門前卻並不顯得局促,反而因動作隨意而顯得身姿瀟灑。
“真好吃啊!”
苦豆的讚美聲傳來,謝之翎的身子也退回馬車內,玉問泉回神,垂眸專心吃起手中的糖糕來。
回了府,玉問泉將謝之翎叫到了書房。
“何事?”謝之翎站在書房中間,左右看了看,無論是書架上的書冊,還是書桌上的紙張,都是玉問泉的,他不敢隨意翻看。
說來好笑,謝府隻有一間書房,裡麵卻擺滿了玉問泉的東西,謝之翎身處其中竟略顯無措。
玉問泉將蓮青的事說了,而後問謝之翎:“府中賬上銀錢夠嗎?”
謝之翎點點頭,他依著玉問泉說的,將賻贈拆成小筆銀子往北疆送,名下鋪子和莊子在玉問泉的修整下也開始豐利,眼下府中賬目寬裕了許多。
“我取些銀錢用,明日要找幾個暗線中人將蓮青的身世查一查。”
謝之翎反應過來了,這是玉問泉在向自己要銀錢,他忙解釋道:“先前拿著府中賬簿也隻是想給北疆送賻贈,如今你都知曉此事了,賬簿便給你管吧。”
玉問泉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於是不客氣地點點頭。
謝之翎默了默,將遊竹照之事全數告知了玉問泉,問道:“此人需要查一查嗎?”
玉問泉搖頭道:“不必,大荊在職官員生平皆有記錄,誰人都可去查,他倒不至於在此事上撒謊。”
謝之翎點點頭。
“不過......既然你已搭上了侍禦史這條線,不如問問他可有法子拿到近幾年軍餉撥款的賬簿。”
玉問泉想,遊竹照有監察百官之責,權力應當不小。
可謝之翎卻露出了猶豫神色,他遲疑道:“若我這麼做......豈不是在利用謝兄?”
玉問泉看著他單純又疑惑的臉,想敲他腦袋,但生生給忍住了。
“侍禦史本就有監察朝堂之責,軍餉之事定然也囊括在內,你托他查軍餉,若是查出了什麼,便是給他立了一件大功,若是查不出什麼,就隻當你們倆多疑了,何來利用一說?”
謝之翎醍醐灌頂般點了點頭。
玉問泉歎著氣搖了搖頭,叮囑謝之翎道:“你來京城有一段日子了,可不能懈怠,記著繃好冷臉,切勿讓他人將心中所想看了去......”若是被旁人看出謝之翎就是個單純沒心眼的,這侯爺便做不長久了。
“知道的。”謝之翎臉色認真,可在玉問泉看來卻是憨態儘顯。
“若是證實蓮青身份無誤,我便要回一趟玉府。”玉問泉道,“蓮青說韓仕佳在玉府偷了東西,以韓仕佳的腦子,偷東西不留痕跡實在太難,若是回去仔細搜查,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玉府被封了。”謝之翎提醒道。
玉問泉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自然知曉玉府被封了,我打算偷偷溜進去。”
“啊?”謝之翎有些傻眼。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覺得玉問泉是極標準的“大家閨秀”,無論是是坐、行、吃的做派,還是吃穿用度上,都十分精致講究。
“偷偷溜進去”這話,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從她嘴裡說出的......
“‘啊’什麼?”玉問泉覺得謝之翎這人實在是又傻又呆、不懂變通。
“沒......沒什麼......”謝之翎磕巴了一聲,正要說些什麼,門口忽然傳來苦豆的聲音。
“謝之翎!謝之翎!”
“進。”玉問泉說了聲便坐回了書桌後頭。
苦豆手裡舉著個小瓷罐子,小跑著進來了,嘴裡還喊:“謝之翎!你東西落下了!”
謝之翎蹙眉看著小瓷罐子,疑惑道:“這是什麼?”
“我在食盒夾層裡看見的,上麵蓋著紙條,說是你的東西。”苦豆道。
謝之翎接過小瓷罐子,放到眼前仔細端詳——白底綠柳花紋,聞著有一絲絲花香,這是何物?
玉問泉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拿過來我看看。”
謝之翎乖乖地將小瓷罐子遞了過去。
玉問泉揭開一看,裡麵是乳白膏體,散發著濃濃花香。
“......”玉問泉的眉頭蹙了起來,看向謝之翎的目光也變得有些奇怪。
“嗯?”
“這是......助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