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若是我膽子大些,便儘管將韓大人之事儘數寫為書信告知玉大人了,何苦要相約鳴春宴,最後竟錯過了好時機......”丫鬟伏身在地,嗚咽著道。
玉問泉蹙眉厲聲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丫鬟滿臉淚痕抬頭望向玉問泉,將自己知曉之事全說了出來。
韓仕佳是原都水監丞,自上任起便想著巴結吏部尚書玉豐。
玉問泉對此事一直不解,京中那麼多官員,韓仕佳為何非要盯著玉府,沒想到韓仕佳竟是受人指使。
“那位大人與韓大人是書信往來,書信由專人接送,不是我等普通下人能插手的......不過玉府出事前,我曾不小心聽到韓大人與韓夫人在屋子裡說話......似乎是韓大人從玉府偷了什麼東西出來交給了那位大人,接著隻需韓大人向皇上參玉大人一本,再等著那位大人在後推波助瀾,便能將玉家......一網打儘......”
玉問泉眉頭蹙得深,真要說玉府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導致全家入獄,那便隻有玉豐的私印。
“他說了從玉府偷走的東西放在哪兒嗎?”玉問泉道。
丫鬟搖搖頭。
這事果然與韓仕佳脫不了乾係,但又牽扯出另一位人物出來,聽著像是朝廷中人,且官職不低,不然不會讓韓仕佳如此死心塌地......
玉問泉看著地上神情悲痛的丫鬟,自覺從未見過這人,她為何似是與玉家感情頗深的模樣?
“你是什麼人?為何要將這些告知我?”
丫鬟吸著鼻子,從身上摸出一塊玉佩來,遞給玉問泉。
玉問泉接過一看,頓時有些詫異地看向丫鬟,出聲道:“你是......”
丫鬟再次伏身磕頭道:“奴婢名叫蓮青,三年前被玉大人從天香樓中救出,心中感激,無以為報。”
此事玉問泉是知曉的。
天香樓是中禹街上最大的勾欄,樓中美人不僅樣貌出色,還略通琴棋書畫,是不少風流官員的“紅顏知己”。
同僚邀玉豐前去喝酒,因著要談公務,玉豐不好推拒,於是同李佩珮說,若是自己過了亥時還未歸,便請李佩珮前去天香樓尋自己。
那日玉豐在樓中喝了不少酒,眼看著要過亥時,他要起身告辭,無奈同僚卻不肯放他走,他隻好又坐下,將一群人都喝倒了,這才搖搖晃晃出了雅間。
廊上綠瓦紅燭,美人如雲,一派旖旎氣氛。
玉豐皺起鼻子,有些聞不慣這樣濃鬱的脂粉味,想著快快回府去,不料卻在轉過回廊時被一小娘子撞得差點站不穩。
“抓住她!彆讓她跑了!”
前頭不遠處傳來尖細的女聲,玉豐不由地抬頭望過去——是方才來雅間中問要不要叫小娘子進來伺候的邱媽媽。
他又低下頭,身前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慌張的臉上掛著淚痕,身子瘦弱、衣衫單薄,撞上玉豐後摔坐在地上,眼下正動彈不得。
周圍的客人們紛紛望過來,玉豐忙脫了外袍罩在小娘子身上,這數九寒天的,若是將人凍壞了可就不好了。
小娘子攏在寬大的袍子裡,隻露出一雙細長水眸,驚慌地看向愈追愈近的邱媽媽。
邱媽媽追到近前,先是向玉豐行禮,而後喘勻了氣道:“多謝玉大人幫奴家捉住了這小賊。”
玉豐垂眸又去看袍子裡的小娘子,她跪坐在地上,用嘶啞的聲音反駁道:“我沒有偷東西!”
邱媽媽低頭狠狠剜了她一眼。
玉豐見了,道:“莫不是其中有誤會?”
邱媽媽抬頭忙又堆上了笑,對玉豐道:“是樓中夥計親眼看見的,哪會有什麼誤會......”
地上的小娘子在邱媽媽與玉豐之間來回看了兩眼,轉身抱住了玉豐的腿道:“大人救命!我不要接客!”
邱媽媽的臉有一瞬的扭曲,看向玉豐時卻又咬著牙不露出猙獰麵目來。
周圍的看客們都說著風涼話。
“喲?看來偷東西事小,想跑才是主因啊......”
“天香樓的贖身銀錢可不少啊!這是想將自己賣給這位大人嗎?”
“那豈非真是想不開了?天香樓可是京城最大的勾欄,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來呢,這不比在外頭嫁人伺候婆家來得逍遙快活?”
“哈哈哈......就是的,且我看這小娘子姿色尚可,若是真掛了牌子出來接客,我倒也想試上一試哈哈......”
玉豐被這汙言穢語攪得心煩,索性問了贖身錢,替小娘子給了。
坐在地上的蓮青見玉豐要走,便忙起身要跟著去,不料玉豐卻回頭攔住了她。
“不必跟著我,你自由了。”
蓮青愣愣地看向玉豐,他雖年近四十,卻依然眉眼俊朗,加上一身儒雅氣質,與天香樓格格不入,似是謫仙入凡塵,周身都似是散發著淡淡的光。
玉豐說完這話便轉身要走,蓮青忙要起身,扭曲的腳踝卻拖著她摔倒在地,她奮力往前爬,伸手拽住了玉豐的衣擺。
玉豐隻好回身蹲下,蓮青不知該說什麼。
她從小被養在天香樓,媽媽們會教她琴棋書畫,還告訴她,隻要給了銀錢,她便可以屬於任何男人或女人。如今玉豐替她贖了身,照“理”說,她從此便是玉豐的人了。
“我......是您的人了......”蓮青聲音依舊嘶啞,她努力吞咽口水,想讓聲音好聽些,卻無濟於事。
玉豐無奈道:“我已有家室,府中也不缺下人,這贖身的銀錢你不必還,出去自己找份工做吧。”他頭有些暈,今日酒喝得多,花一大筆銀子為蓮青贖身是衝動之舉,尚不知回府要如何被李佩珮數落,他心中有些慌。
不過看著眼前臟兮兮又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蓮青,瞧著比玉問泉的年歲還小,玉豐心中又是一軟,取了腰上的玉佩,遞給蓮青道:“將這玉佩當了,換些銀錢好好過日子。”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一路上玉豐覺得腳下的地板與廊下的燈籠都在轉,對麵走來的人明明看著很遠,卻能撞到自己身上,待走到天香樓門前時,他感到渾身都疼。
玉問泉擔憂父親,便隨著李佩珮一同來接玉豐。眼見著玉豐滿臉酡紅有些趔趄地走出天香樓,她與李佩珮忙迎上去攙住他。
“這是怎麼了?喝這麼多酒?”李佩珮用帕子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
“我方才花了銀錢......替一個小娘子贖身......”玉豐並不遮掩,雖口齒有些不清楚,卻麵朝著李佩珮認真說著。
李佩珮挑眉,將玉豐扶上馬車,隨即同玉問泉也上了馬車。
“怎麼忽然想著替小娘子贖身了?”李佩珮問。
玉問泉坐在一旁替玉豐整理衣裳,忽然道:“爹,你的外袍呢?”
玉豐擺擺手道:“給那小娘子了......”他側身將腦袋埋入李佩珮頸間,似是完全忘了玉問泉還在馬車中。
玉問泉倒也並不覺得不自在,她父親一向如此,平日裡看著似是個冷靜聰慧的老爺,其實最愛同李佩珮撒嬌。
“她看著比泉兒年歲還小......我不忍心......”玉豐握著李佩珮的那隻手輕輕捏了捏,似是在討好她,接著道,“花了不少銀錢......你彆動怒......”
成親多年,李佩珮自然知曉玉豐的為人,她並不多疑心,而是大度道:“不動怒,贖了便贖了,你若是頭暈就彆說話了,好生歇著。”
玉豐點點頭,緩緩闔上眼。
玉問泉卻看見玉豐腰間的玉佩不見了,隻好拉著父親問:“腰間那枚魚紋玉佩呢?”
玉豐好脾氣地又睜開眼,在自己腰間掃了一圈,將腦袋重新壓回李佩珮肩上,嘟囔道:“給那小娘子了換銀錢去了......”
玉問泉無奈地歎了口氣,這玉佩是她今早才從鋪子裡得了的新款,才給玉豐戴了一日不到就送人了,她惋惜了好一陣子......
如今在飛虹園又一次看見這枚魚紋玉佩,玉問泉心緒複雜,瑩白細嫩的手指輕撫著玉佩。
“怎麼沒將它當了?”玉問泉道。
蓮青低下頭,聲音有些小:“不舍得......”
玉問泉伸手將玉佩遞還給她,又問:“那又是如何去了韓府?”
蓮青仔細將玉佩收好,答道:“我出了天香樓,大家都在傳‘玉大人天香樓救風塵’一事,我怕被人認出來所以到處躲躲藏藏,那時懵懂不明事,被人牙子拐了去簽了賣身契,聽聞韓府與玉府走得近,就主動去了韓府做工,一做便到了如今。”
玉問泉垂下眸子,韓仕佳日日往玉府跑,在外人麵前做足了樣子,誰人都會說上一句韓府與玉府交情深,是以當初韓仕佳參玉豐一本之事,才會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韓仕佳此人品行不端,又極好色,你可有吃虧?”
蓮青搖頭道:“我向韓夫人表忠心,韓大人便不敢動我。”
還算聰明,知道利用金添蝶來對付韓仕佳。
一旁趴著的梁今忽然嘟囔出聲,隱隱有要清醒的跡象。
玉問泉便抓緊時間問:“今日金添蝶將你留在此處,可是要殺你?”
蓮青搖頭:“她原是想殺我的,但我求情時明裡暗裡告知她,殺了我,府中便真的沒好用的下人了,所以她眼下隻是罰我自行走回府。”
飛虹園在城郊,馬車尚且需要些時間才能到,若是要走回去怕是有苦頭吃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
蓮青忙擺手道:“不必了,我走回去便好,若是鞋上沒有泥灰,她也不會信的。”
玉問泉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點了點頭。
蓮青起身行禮,正要退下,又似是想起什麼,對玉問泉道:“玉小姐,蓮青的命是玉大人救的,從今往後若有用得上蓮青的地方,儘管提便是了。”
玉問泉並未客氣,畢竟她想要翻案,自然是幫手越多越隱蔽越好,蓮青在韓府,能為她疏通許多消息。
蓮青走後,玉問泉便叫醒了梁今。
梁今迷迷糊糊坐起身,覺得脖子有些疼,於是抬手揉了揉,接著猛地想起自己是被人打昏的,於是忙道:“方才發生何事了?我被人打暈了......”
玉問泉安撫她道:“小事,有個小賊想要搶錢財,已被我打跑了。”
梁今上下檢查了兩人的身子,發現都衣冠整齊且配飾完好,這才放了心。接著又亮起星星眼看向玉問泉道:“你會功夫?”
玉問泉想起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硬著頭皮道:“會。”
於是又收獲了一波梁今的讚美。
兩人快到泠仙湖邊時便聽到叫喊聲。
“嗯?似是在叫我們?”梁今側耳聽了聽道。
玉問泉知道,這是一餅回來沒見著人,所以叫了人來尋她們。
“哥哥!”梁今忽然驚喜地小聲叫了一句,而後衝湖邊的梁途跑過去,像隻鵝黃色的小鳥。
玉問泉停在原地,遠遠看著兄妹倆相擁,正要轉身走,忽然感到手腕被拉住,她側頭望過去。
“謝之翎?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