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順著角門探出頭來,又匆匆關上,跑回去報信兒,過了一盞茶時間,大門從裡麵被打開,管家低眉順眼地出來迎接。
“見過許少卿,薑大人。”
那管家恭敬地行禮,聲音裡帶著些不易察覺的哆嗦:“兩位大人裡麵請,我家大人馬上回府。”
許念輕哼一聲,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還有心思在外麵逛,看這管家的模樣倒像是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一樣。
管家再次伸手去請,許念抬腳往府裡走去。
這宅子外麵看著闊綽,內裡更是驚豔。影壁上光拳頭大的夜明珠就嵌了十二顆,一個三品官員的宅邸竟然還修了跑馬道。
放眼望去,都不用查黃元載,單就是這遠超出規格的宅子就夠判刑的了。
黃夫人王氏穿著一身絳紫色團花褂子,明明才四十出頭的年紀,瞧著卻是疲憊不堪。
見到官兵進府也隻是淡漠地開口:“兩位大人請坐,我家官人一會兒就回來。”
許念畢竟是男子,和王氏說話有些不方便,就由薑雪鬆出麵應對:“多謝夫人,尚書大人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王氏瞧了一眼門外的禁軍,開門見山地說道:“兩位大人是捉拿我家官人的吧。”
薑雪鬆沒想到她說得這麼直白,與許念對視一眼,考慮著說辭。
那王氏擺擺手,用帕子捂住嘴輕咳幾聲,臉色越發難看地說道:
“大人不必騙我,妾身雖隻是一內宅婦人,可也不是耳聾眼瞎的。”
“我們奉命,請黃大人回去協助調查。”薑雪鬆瞧她一臉病懨懨的樣子,儘量委婉地說道。
王氏冷哼一聲,臉上不屑的情緒越發明顯,嫌惡地開口:“他有今日也是他罪有應得,隻求大人能秉公辦案。”
薑雪鬆低眉不語,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管家在旁邊聽到這話,趕緊上前提醒道:“夫人慎言。”
王氏猛咳幾聲,臉頰一團不正常的紅暈,抱怨道:
“怎麼,現在當著大理寺的麵,都不讓人說話了嗎?我半截身子都塞進棺材裡了,我還怕什麼?”
薑雪鬆見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心生幾分同情,開言道:“夫人若知道什麼內情,不如隨我們一道回大理寺。”
王氏心如死灰地點頭應下,不想倆人說的話被剛回來的黃元載聽了去。
黃元載很符合故事本裡對貪官汙吏的描寫,長得肥頭大耳,橫肉叢生,連身上穿的官服都是加大的。
“本官怎麼不知道夫人什麼時候這麼善言了?”說著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王氏。
常年的壓迫讓王氏一見到黃元載就本能的瑟縮起來,一聽到他的聲音,頭埋得更低。
薑雪鬆起身率先開口:“尚書大人真是讓我們好等啊。”
黃元載眼神輕佻地從她身上掃過,不屑地坐在剛才王氏坐的位置上。
手上碩大的扳指敲在黃花梨的椅子扶手上分外清脆,輕蔑地開口:
“不過是個小小大理寺官員,等本官不是天經地義嗎?”
他這麼狂也不是一點資本沒有,南什倉的事情一傳出來,他就知道自己恐怕要出事了,天不亮就出去找外援。
他確實是貪汙,可那銀子也不是全都進了自己的口袋,京城裡叫得上名號的官員,哪個沒受過他的賄賂。
不說旁人,就單單是王家和裴家,也不敢輕易舍棄他這麼個財神爺,隻要不死,他就有翻身的機會。
薑雪鬆看他這麼橫的模樣,也猜到了七八分,估計是已經安排好後手了。
臉上閃過一絲嘲笑,這次要是讓他黃元載逃脫審判,她這個薑姓就倒著寫。
許念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站直了身子說道:
“官是不大,查一個貪官也夠了看,大人若是還有些氣力,不如想想自己的認罪書怎麼寫吧。”
“來人,請黃大人回大理寺。”許念把請字咬得很重。
薑雪鬆看著他的背影,從前許念這個人平時給她的印象就是一個老好人,不論麵對什麼情況都是笑嗬嗬的,如今竟也被這京城逼得張牙舞爪起來。
“放肆!”
黃元載被他一激,剛佯裝起來的架勢就散了,提高了嗓音給自己壯膽,用手抓起茶杯往桌上敲去,警告道:
“本官是正三品戶部尚書,沒有逮捕令我看誰敢帶我走?難道你們還想誣告不成?”
許念怒極反笑,看著他那紙老虎樣隻覺得可悲,開口道:
“大人是在自欺欺人嗎?這橫跨三個坊市的宅邸,光靠你那點俸祿,乾到死也蓋不起來。不必廢話,大人不走,我就派禁軍來‘請’你走。”
說完對著門外禁軍揮手,立馬衝進來幾個人,說著就要去攙黃元載。
他一張大臉氣成豬肝色,也知道自己隻是在做無謂的反抗,半認命地由著他們拖著走。
院子裡除了禁軍還站著許多女子,都是黃元載的妾室,按照府裡規矩,她們是不能到外院來的。
可如今黃元載馬上就要倒台了,誰還顧得上那破規矩啊。
他的妾室不下百人,烏泱泱地站在院子裡,有的滿眼憤恨,有的冷眼旁觀,有的流淚痛哭。
黃元載見到她們,強硬地甩開禁軍抓著自己的手。
正了正頭冠,想給自己留些體麵,倒是給他走出幾分大義赴死的勁頭,就是不知道,他這硬氣能堅持多久。
王氏追著他們出了大門,由人攙扶著跟在薑雪鬆身後,開口道:“我也去。”
“夫人先在府裡等候,需要的時候我們會派人來接你。”薑雪鬆回道。
王氏情緒激動地握住薑雪鬆的手,聲音顫抖地開口:“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不能讓他逃脫了。”
薑雪鬆輕拍她的手背兩下,示意她放心,看著她已經花白的頭發,就知道她在這府裡過得有多不幸。
這尊大神才剛被請回大理寺,京城裡就有人坐不住了。
裴鳴一揮手把書案上的毛筆架推落,咣啷一聲,吼道:“一群飯桶。”
站在桌前的幾人,各個都噤若寒蟬,他們還是頭一次看見丞相發這麼大的火。
“王家那邊怎麼說?”裴鳴壓抑著聲音問道。
“王家那邊一個能主事的都沒有,平日裡都是黃大人說了算,他一被抓,留下一群老弱婦孺。”
裴鳴的拳頭握緊,暗罵一句:“不爭氣的東西。”
隨後閉上眼睛深思,想到什麼突然睜開眼睛,問道:“他那個賬本找到了嗎?”
“還沒,這東西是黃大人收著的,不知道藏哪去了。”
那賬本上記得是黃元載這麼多年收送的賄賂,若是那賬本被公布出來,半個京城的官員都得受牽連。
裴鳴心一橫,厲聲吩咐道:“一日之內,找到那賬本,不然你就提頭來見。”說著又對旁邊人說道,“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殺他滅口。”
“是”那兩人得了命令率先出去。
裴鳴略顯渾濁的眼睛失神地注視著前方,對著管家吩咐道:“派人去查查怎麼失的火,就連路過的狗都彆放過。”
這事可不是意外那麼簡單的事,說著他心下一沉,如今這樁樁件件都是奔著自己來的,不反擊也不是他的性格。
一聲輕哼,更大的陰謀在心底醞釀。
黃元載被‘請’進了地牢裡,不知怎的,一進地牢他倒是有了幾分自在,還招呼獄卒給他搬個床來。
沈溫從聽著來人報告,揮揮手讓他下去,那人不解地問道:“大人,是不用理他嗎?”
沈溫從眼睛一瞪,脫口罵過去:“那牢裡什麼人沒待過,他一個三品貪官還想耍威風?”
那人訕訕地收了聲,麻利出去。
薑雪鬆和許念倆則是坐在一旁的小案上盤點賬本。
沈溫從撂下筆,轉過頭看他倆,說道:“許念,你忙完手頭上的活就帶人去查抄黃府。”
如今逮捕批文下來了,沈溫從說話也硬氣不少,說著對許念招招手,等他靠近小聲吩咐道:
“最要緊的是他手裡的賬冊,有它,才能把這群貪官一網打儘。”
許念心領神會地點頭應下。
沈溫從盯著薑雪鬆的側影想了半天,才開口吩咐道:“薑寺丞。”
薑雪鬆抬頭,投去詢問的目光,沈溫從思慮了一下開口道:“聽說你於審犯人一事上頗有天賦,黃大人就由你來審,如何?”
他這麼安排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這次的貪汙案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牽連甚廣,這些個參與辦案的人員一個不小心就會遭到黑手。
倒不如讓薑雪鬆來乾,她是太白院長,一來旁人動手前也會顧忌一些,二來不用擔心她也被收買了。
薑雪鬆對此倒是沒什麼異議,隻是詢問道:“若是下官來審,想先晾他兩天,不知大人同意嗎?”
沈溫從知道她這是又有新花樣了,大手一揮放權道:“可以,不過至多三日。”耽擱太久了也說不過去
有了應允,薑雪鬆也不用束手束腳的了,在正式審問黃元載之前得先做些其他的準備。
這不,還沒等她開口呢,李書德就找上來了,這次也顧不上避不避人耳目了,急急地帶著道止堵在了薑雪鬆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