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回頭望去,看清楚是誰說的後,眼睛一橫,厲聲道:“桓王殿下這是何意?”
薑雪鬆轉頭望向桓王,他年近而立,方正的臉型給他添了幾分威壓,此刻他睨了一眼薑雪鬆。
對著白須老者冷聲道:“覺得你可笑罷了,照你這麼說,日後不用打仗了,派個女人去當官就能動搖國家根本,如此省力,還養什麼兵啊。”
這言一出,桓王一派的官員頓時爆發一陣哄笑,白須老者被臊紅了臉,急忙對著李樂安拱手道:“陛下……”
李書德麵色一沉,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道:“陛下口諭已下,豈容你質疑?難道說陛下連這點權力都沒有了嗎?”他巧妙地借機揶揄一下小皇帝。
“桓王殿下慎言!王爺摸著良心說,難道您替薑家女子出頭,隻是因為同情嗎?還是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私?”
李書德被他含沙射影的一說,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作勢就要開罵。
“夠了!”李樂安出聲吼道。那老者嚇得一縮脖子,噤若寒蟬。
他衣袖一揮,態度強硬地結束這個話題道:“按朕的旨意行事,薑雪鬆明日去大理寺報到。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見沒人再言語,他轉身離去。待小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屏風之後,大臣們才紛紛起身,三三兩兩地往外走。
薑雪鬆行禮後並未急著離開,平靜地凝視了一會兒那把象征著權力的龍椅,才轉身離去。
出門時,特意看了一眼剛才阻止自己的那位老者,不料對方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薑雪鬆皺眉盯著他的背影,下一瞬,一抹鮮豔的紅色闖入她的視線。
“師妹!”
許念悄聲走到她麵前,他長相討喜,是那種老人孩子都會覺得親近的類型。臉頰上的酒窩配上明亮的圓眼,瞧著要比實際年齡小一些。
薑雪鬆見到是他,自覺有些親近之意,語氣輕鬆地回道“師兄,好久不見了。”
許念笑著答道:“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累壞了吧。走,師兄帶你吃點好吃的補補。”
說完帶著薑雪鬆一溜煙地走到宮門口,先一步上馬車換好衣服,然後帶著她直奔鬆鶴樓。
鬆鶴樓內,兩人相對而坐,許念給薑雪鬆斟了一杯熱茶,有意打趣道:“你都不知道,這幾日京城裡,上到皇親貴胄,下到走夫販足,都在談論你。你現在可是京城的風雲人物。”
薑雪鬆露出一抹苦笑:“師兄就彆打趣我了,此次來京,外人不過是想把我當成個擺設,一個空有其表的太白院長罷了。”
許念像是不大滿意她這種說法似的,連連搖頭道:“師妹,你這就妄自菲薄了”
他盯著薑雪鬆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太白院長不能隻是個吉祥物。你自小就聰慧,師兄才不信你甘心當一個擺設呢。”
薑雪鬆眸色一暗,她向來不願意在彆人麵前展現自己的野心,賣乖地應了一聲。
許念見她這副模樣,把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裡去。自己這個師妹瞧著一副乖順地模樣,其實內裡倔得很。
眼見與她說不通,趕緊轉了話題說道:“師妹,聽說你在這次在離北城遇刺了?”
薑雪鬆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應聲道:“嗯,那些刺客是奔著秦王去的,但其中有些蹊蹺,我現在還說不上來。”
許念看著她擰起的眉頭,笑問道:“沒想到師妹你竟然還會武功?掩藏的夠深啊。”
薑雪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不過是學了些假把式,上不得台麵。當時情況緊急,隻想著活命。”
正巧小二來上菜,許念的心思瞬間被桌上的佳肴吸引,連忙把那幾道京城菜式往薑雪鬆那邊推了推。
他指著桂花魚翅,獻寶似的開口道:“快嘗嘗,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慣。”
薑雪鬆夾了一口,又悄悄把筷子放下。許念盯著她的表情,輕輕聳肩,看樣子這味道不太妙啊。
薑雪鬆略作思考,將早上發生的事情告知:“師兄,今早我入城時,被百姓圍街了。”
許念夾菜的動作一頓,滿臉驚訝地問道:“圍街?怎麼回事?”
薑雪鬆輕抿一口茶,微微皺眉道:“那些百姓言辭激動,像是被人暗中教唆的。我懷疑是有人想要捧殺太白。”
許念撂下筷子,陷入沉思,緩緩說道:“百姓圍街,非同小可,若是處理不當,恐怕……”許念收住話音,抬眸看向薑雪鬆,問道:“師妹有懷疑的人嗎?”
薑雪鬆心中湧起一股寒意,道:“我懷疑這是陛下,或者說是裴鳴的試探。”
此刻,被薑雪鬆懷疑的丞相裴鳴,正在慈寧宮裡悠閒地喂著金魚,太後和小皇帝坐在一旁看著。
“那院長就是這麼說的。”先前為薑雪鬆引路的小太監正詳細地向裴鳴彙報她的一舉一動。
裴鳴眼皮都沒抬一下,鼻音嗯了一聲,吩咐道:“下去吧。”
說完,轉頭看向李樂安,開口問道:“在大殿上,她可曾表現出什麼?”
小皇帝眼睛一彎,回想了片刻開口道:“沒什麼,瞧著就是伶牙俐齒了些。”
太後接過話茬道:“父親,這新院長不過就是個讀過幾本書的女子。剛才您也試探她了,謹小慎微,料她也不敢生出其他的膽子。若是她父親,或許還值得我們多費些心思。”
太後剛三十出頭,保養得宜,眼角不見一條細紋,但那眼白上爬滿了血絲,瞧著有些疲憊。她撥弄著手裡的香灰,不屑地說道:“她?翻不起什麼大浪。”
裴鳴側目望過去,那眼神仿佛在責備太後的愚蠢,太後訕訕地閉上嘴。
他將手裡的魚食全部撒入魚缸,拍拍手上的殘渣,對她不滿道:“你以為旁人都和你一樣呢?成日裡隻知道信那些牛鬼蛇神?”
“她要是個好拿捏的,被那老匹夫指責的時候還會反駁嗎?眼下滿京城都傳遍了,她薑雪鬆可是出了好大一個風頭。”
“女兒知錯。”太後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裴鳴繼續吩咐道:“你尋個時間把她叫進宮,試探一下,該拉攏就拉攏,該敲打的時候也彆手軟。”
太後眉頭微微皺起,雖然有些不太理解父親的話,但還是乖乖應下。
裴鳴眼睛微眯,目光銳利地看向李樂安,臉上看不出一丁點的恭敬,問道:“聽說今日陛下在大殿上叫桓王交兵權?”
提到此事,小皇帝有些得意,按捺不住興奮之情,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仰起頭說道:“是啊,可惜他不聽我的,沒能把兵權收回來。”
他眼睛一亮,保證道:“外祖你彆急,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把兵權給你奪回來。”
“蠢貨!”
裴鳴毫不留情地罵出聲來,指著太後說道:“大蠢貨生的小蠢貨!蠢一家子。”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也被罵了進去。
“誰叫你草率行事的,兵權是你說收就能收回來的?”
李樂安還想辯解幾句,道:“朕是皇帝,他若不順從那就是死罪,這不是外祖告訴我的嗎?外祖說皇帝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
裴鳴深吸一口氣,這是他發怒前的征兆,緊閉著雙眼,試圖壓下怒氣。片刻後,睜開眼睛,對著太後說道:“叫你用心養育陛下,你就養出這麼個蠢東西?”
太後被他這麼一吼,肩膀瑟縮了一下,看向李樂安的眼神也淩厲了不少,出聲催促道:“還不快給你外祖賠禮!”
裴鳴接著就是一頓痛罵道:“你以為你這個皇位坐得踏實?他桓王手裡二十萬兵馬,從寧州打過來,你連哭的地方都沒有。手裡有兵,腰杆子才硬,你一個空有其名的皇帝,有什麼用?”
裴鳴話說得糙了一些,可這也太糙了。小皇帝眼眶微紅,梗著脖子犟嘴道:“我有兵,不是有不少的守備軍嗎?他們聽我的。”
“哼,你打算用幾萬草囊飯帶去抵擋他二十萬精兵?那日後打起來,你最好是祈求有天兵下凡相助。”
裴鳴收回手,嘲諷之意溢於言表。李樂安被他這話噎的難受,陰沉著臉,小聲抱怨道:“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那當初又為何讓我當皇帝。”
裴鳴眉毛一豎,眼神裡添了些冷冽,質問道:“你說什麼?”
“北邊不是還有秦王叔的大軍嗎?若是桓王謀反,就讓他們兩個打。”李樂安腦袋有些耷拉,低聲說著。
裴鳴怒極反笑,他聰明了一世,卻生了個不聰明的女兒,如今又攤上這麼個愚蠢的外孫。
他嗆聲道:“倘若秦王跟著一起反,你的人頭都不夠他們分的。你好好瞧瞧,這朝堂之上又有幾人真心敬畏你?”
李樂安這下徹底沉默了,扭過頭去不想承認,他明明都已經當上皇帝了,卻還要受這等窩囊氣。
裴鳴平穩一下呼吸,看著不爭氣的子女就是一陣心梗,白了兩人一眼後,對著太後吩咐道:“娘娘記住我的話,太白書院很重要!彆管院長是圓是扁,是美是醜,隻要能握在手裡,便是最要緊的。平日裡少信那些有的沒的,人死不能複生。”
太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聲道:“女兒記下了。”
接著,轉頭看向李樂安,嫌棄之意溢於言表,道:“陛下閒下來多讀書,沒我的準許,不要自作主張。十幾歲的人了,能不能不要那麼天真。”
“不論是桓王還是秦王的兵權,那都是我該操心的事,陛下,你還是好好地當你的皇帝吧。我沒期待你能有多大的本事,不給我惹禍就行。”
說完,掃視了二人一眼,一甩袖子,憤然離開了慈寧宮。直到裴鳴的背影消失,母子倆才敢喘口大氣。
李樂安眼紅通紅,指甲嵌進肉裡,小心翼翼地往太後那邊挪了一步,渴望太後能出聲安慰他幾句。
可惜太後見他這模樣,沒有絲毫的心疼,隻是淡漠地說道:“陛下,你還是回去溫習功課吧,少惹你外祖父生氣”說完,像是生怕被他糾纏一樣,轉身快步回了內殿。
隻留下小皇帝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偷偷地抹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