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鬆垂眸走進金鑾殿,入眼的是紫紅官服。
走到大殿中間站定道:“太白書院第三十七代院長薑雪鬆,拜見陛下。”她聲音不大,其他人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說完做勢去拜,小皇帝李樂安趕緊出聲道:“免禮”
“多謝陛下”薑雪鬆微微俯身,沒有行叩拜禮。這是當年太祖皇帝定下的,太白書院的院長見陛下可不行跪拜禮,算是一種殊譽。
剛一進殿薑雪鬆就感受到了那微妙的氣氛,自己的到場似乎讓這場激烈的爭鬥稍稍降溫。
在場的官員肆意地打量著薑雪鬆,有些消息不靈通的還在驚訝一個女子居然能接任院長一職,各懷心思的瞟著她。
薑雪鬆微微抬眸,快速而短暫地掃了一眼龍椅上的人。長相還算是端正,帶著幾分稚氣,然而那眉宇之間卻總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霾。
李樂安收斂住剛剛發的脾氣,以儘量溫和的語氣詢問,但他的語氣中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怎麼拖了這麼久才過來?”
薑雪鬆神色未動,語氣裡帶著幾分從容不迫,緩聲解釋道:“陛下容稟,小人此次前來,但因故有所延誤,還望陛下體諒。”
“一來,小人自幼長在書院中,未曾獨身一人遠離家門,家中長輩掛念,臨行前多加叮囑,故而花費了些時間。”
她這話說的委婉,陳校尉到太白書院後,那簡報恨不得一天三封的發,李樂安也知道太白書院不大願意讓薑雪鬆來,輕輕點頭算是對她話的認同。
薑雪鬆斂眸,繼續解釋道:“二來,行至離北城時,陰雨綿綿,道路泥濘難行,隻好在驛站稍作停留。”
李樂安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那雙略顯稚嫩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慮。離北城發生的事他已經知道了,薑雪鬆被迫卷進了針對秦王的刺殺,聽說兩人還曾並肩作戰。
見薑雪鬆沒提這件事,輕咳一聲,道:“原來如此,聽說離北城風波不斷,院長可曾遇到什麼不尋常之事?”
薑雪鬆心中暗自警惕,李樂安這句話必有深意。麵上依舊波瀾不驚,淡淡說道:“確實遭遇了一些波折,在離北城,驛站不幸遭遇刺客伏擊。幸好驛站內有一白衣男子,其隨行護衛武功高強,這才讓小人得以脫險。”
她裝糊塗,說自己並沒認出那是秦王,自己被救也隻是侍衛的功勞。
李樂安目光銳利,似乎想從薑雪鬆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刺客之事,非同小可,更何況他們刺殺的還是我大周的秦王。院長可曾有疑惑之處?”
圖窮匕見,薑雪鬆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誤解為與秦王有關聯,於是更加謹慎地斟酌著言辭:“陛下明鑒,小人此行隻為履行院長職責,前來輔佐陛下,並無他念。至於秦王殿下,小人確實未曾謀麵,更無接觸。”
薑雪鬆直白地表達著自己的並無二心,太白書院的聲望確實高,也確實得民心,可那些虛無縹緲得東西在權力麵前還是小巫見大巫。她必須謹慎些。
李樂安聞言神色稍緩,掃過書案上丞相留給他的字條,輕歎一口氣,道:
“朕自然信得過院長,隻是如今朝中局勢複雜,你初來乍到,還需多加小心。”李樂安說話的同時,眼睛去掃了一眼桓王,不大滿意地剜了一眼,繼續道:
“記住,你身為太白書院院長,一言一行皆代表著書院的立場,更關乎朕的顏麵,務必忠心耿耿,不負太祖對書院的期待。”
李樂安說完,又看了一眼字條上的字,生怕自己說漏了哪一句。
他這番話既是提醒也是警告。薑雪鬆彎身一拜,道:“小人謹遵陛下教誨。”
經過剛才這麼一遭,李樂安的情緒緩和了許多,想起外祖交代給自己的事情。
他閉上眼睛敲了敲額頭,打了個響指,安排道:“朕思來想去,覺得你出入朝堂,需要有個合適的身份才能便宜行事。”
“這樣吧,大理寺寺丞之職,雖然隻是個六品上的官職,但俸祿待遇按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辦理,你意下如何?”
薑雪鬆明白自己此行來京的定位,不過是充當一個被困在樊籠裡的吉祥物,本以為會被安排些做做抄寫的閒職,大理寺倒是她的意外之喜。
就在她準備領旨謝恩的當口,大殿內突然響起了一道蒼老而顫抖的聲音:“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
薑雪鬆順著聲音往後望去,說話的那人是一白須老者,身著朝服,麵容枯槁,眼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固執。
看樣貌得六七十歲了,他顫顫巍巍地走出隊列,目光直視著薑雪鬆,滿是嘲諷之意:“自古以來,哪有女子為官之理?此女子雖有些才學,但終究不合禮法,若是開此先例,恐怕天下大亂,祖宗之法何在?”
說著說著,似乎是觸動了內心,那老者還擠出兩滴眼淚。
聽到這,薑雪鬆神情一頓,心中暗自腹誹:這些老腐儒的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醃臢東西。
但她麵上未露絲毫怯色,對著陛下盈盈一拜,轉而麵向那老者,聲音清冷而堅定:
“老先生此言差矣,才德不問出處,亦不問性彆。女子若有才學,亦能為國效力,有何不可?”
老者冷哼一聲,顯然對薑雪鬆的反駁不以為然:“哼,女子無才便是德,自古便如此,且不說才學,單說女子柔弱之軀,如何承擔朝廷重任?難道遇到緊急軍情,還得先派人護送她跑不成?”
薑雪鬆看著他強硬的態度,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答道:“老先生此言過於偏頗。昔日花木蘭代父從軍,英勇善戰,名垂青史;又如秦良玉,更是為國征戰,立下赫赫戰功。”
“此二者,皆為女子,卻皆能擔當大任,老先生又當如何解釋?”
她的聲音不急不緩,擲地有聲的反擊,引得不少人側目,這小女子倒是個伶牙俐齒的。
李樂安靠在龍椅上,看著薑雪鬆與人辯駁,輕撫著下巴,神色複雜地思慮著。
老者被薑雪鬆這一番話噎的語塞,但是很快又找到新的說辭:“二者皆是個例,不能代表所有女子。且她們皆是武將,而你不過一書生,又如何與她們相提並論?”
薑雪鬆脊背挺直,修長的脖頸在此刻將他襯得像是隻瘦削伶仃的鶴,大殿上眾人皆著紫紅官服,唯她一人穿著綠色,更顯孤傲。
她臉上掛著得體的笑繼續辯駁道:“治國之道,在於法治與德治並重,武將固然重要,但文臣亦不可或缺,老先生亦是文臣。再者,女子為官,並非開創先例,前朝亦有女官之製,老先生難道不知?”
老者聞言,臉色微變,顯然是對薑雪鬆的學識有所忌憚,但仍不甘心認輸:“那隻是特例,且多是後宮嬪妃兼任,並無實權,你若是能舉出一位實權女官,老夫便服了你。”
薑雪鬆心中早有準備,聞言立即答道:“‘巾幗宰相’上官婉兒,以才學入朝為官,掌管詔命,權傾一時,老先生難道也要否認她的功績?”
“且不說其他,便是我朝開國之初,太祖皇帝也曾有意設立女官製度,雖因種種原因未能成型,但足見太祖皇帝對女子才學的認可。老先生竟也要否認太祖皇帝的智謀嗎?”
此話一出,老者臉色越發難看,急忙解釋一句:“我絕無此心。”
他張了張嘴,卻已是無話可說,想要再反駁,卻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
大殿之內,群臣皆靜默無聲,目光在薑雪鬆與老者之間來回遊移,顯然都被這場激烈的辯論所吸引。
其中,屬李書德的目光最為熱烈,他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顯然是被薑雪鬆驚到了。
沒想到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言辭犀利,邏輯縝密,令人歎為觀止。他心中暗自盤算,如此奇才,若為己所用,必能助自己成就大業。
薑雪鬆見老者啞口無言,心中鬆了一口氣,麵上仍保持著恭敬之色
道:“學問之道,在於求真務實,並非故步自封,老先生身為朝臣,當以國家大局為重,莫因一時偏見,阻礙國家發展。”
老者神色複雜,轉身顫巍巍的朝李樂安拜了下去,冥頑不靈的開口道:“陛下,臣一片拳拳之心,全是為了陛下、為了大周啊。若是讓女子登上這金鑾殿為官,那老臣寧可一頭撞死在這金鑾殿上。”
李樂安不滿地皺起眉頭,外祖父告訴他,要給太白院長安排一個小官,養在京城裡當個吉祥物就好,這安排他滿意,薑雪鬆滿意。一舉兩得的事情,偏偏冒出來這麼個老頭摻和。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小皇帝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偏那個老者還冥頑不靈地張嘴道:“陛下,三思啊!”
薑雪鬆側過頭看著他,委實不理解這人怎麼固執到這般地步。金鑾殿內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當中。突然,中氣十足的一聲從薑雪鬆右側傳來。
“老頑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