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鬆目送紀元走遠,緩緩收回視線,目光在院落的地麵上輕輕掠過。除了幾處淺淺的水窪,地麵上再無其他痕跡,仿佛昨天的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隻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幻夢一樣。
又等待了幾個時辰也不見陳校尉露麵,薑雪鬆差人去聯係駐紮在城外的羽林衛,讓他們想法子尋找陳校尉的下落。
那些羽林衛忙碌了一整天,最後得出結論,陳校尉可能已經遭遇不測,隻是屍首尚未尋獲。
京城那邊,小皇帝的催促如同催命符一般,接連不斷。接手羽林衛的官員不得已先一步帶著薑雪鬆回京,留下幾人繼續找尋陳校尉的屍體。
京城的大街上,羽林衛將兩側的百姓分割開,手持長槍,神情肅穆,護送著路中間的馬車。人群中,膽子大些的百姓探出頭,試圖窺視其中的景象。
“這是誰啊?這麼大的排場,瞧著比丞相出行都氣派。”
拎著菜筐的婦人側頭問著自己的丈夫,還不等她丈夫開口,旁邊的高個子男人就搶先出聲道:
“這你都不知道,喏,你仔細瞧瞧那馬車前麵的標識”他伸手指向馬車上搖搖晃晃的掛牌,臉上帶著一絲得意之色,“這可是太白書院的馬車,裡麵坐的是太白書院的新院長。”
婦人聽了個大概,抓住他的話頭問道:“新院長?那從前的院長去哪了?”
高個男子“嘶”了一聲,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終簡單地解釋道:“陛下想讓她來輔佐,原來的院長繼續留在書院裡教書。聽說新院長還是個女娃娃呢。”
“哎呀,女子啊,那可真是了不得。”那婦人眼中閃著些羨慕的目光。
“哎,如花般的年紀,就怕她被卷到其他的事情裡麵去……”高個子男子話音剛落,身旁的羽林衛眉頭一皺,往這邊看過來,嚇得他趕緊噤聲,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馬車內
晴山一邊整理著從太白帶來的行李,一邊勸慰道:“小姐您先休息一下吧,在馬車裡看信隻怕看壞了眼睛。”
薑雪鬆穿著一身青色儒衫,頭發被利落地盤起,聽到這話,她長出一口氣,緩緩將手裡的信放下。
與其說是信,倒不如說是一張白紙。從紀元手裡接過後,薑雪鬆便開始研究。起初,她以為這信上用了什麼秘法,又是泡堿水又是用火熏的,結果依然是一個字都沒有。
她把信紙折好,收回到身側的小書匣裡,低聲嘀咕道:“這秦王又在賣什麼關子”
想到那日自己遇到刺殺時秦王脫口而出的一句“薑雪鬆”,越發覺得這個秦王身上有很多秘密。
晴山也停下手裡的活,看著薑雪鬆臉上的愁緒,抿嘴偷笑,道:“還有讓小姐頭疼的人?”
薑雪鬆輕點兩下她的鼻子,掀開車簾的一角往車外看去,隻見羽林衛們站得越來越近,到最後竟然隻勉強清理出一條小路讓馬車通過。
周圍的百姓們神情激動,紛紛往前湧著,喧囂聲越發激烈。百姓們的呼聲幾乎要掀翻車頂。在馬車側麵的百姓看見薑雪鬆露出的半張側臉,激動地喊道:“是太白的院長,院長來救我們了!”
一時間,周圍一片混亂,百姓們爭先恐後地想要靠近馬車。
薑雪鬆迅速地放下車簾,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憂慮。晴山見狀,伸手也想出去看看,卻被薑雪鬆攔下。
“怎麼了,小姐?外麵有什麼?”晴山急切地問道
薑雪鬆歎了一口氣道:“百姓們有些激動,如此狂熱倒是反常。”
太白書院雖然得民心,但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這種異常的狂熱,必定是有人在暗中煽動。
難道有人想要捧殺太白書院?
晴山聞言,也變了臉色,道:“那小姐,我們可如何是好?”
薑雪鬆思索片刻,沉聲道:“先靜觀其變,看看他們有何目的。”
好在那些百姓很快就平複下來,沒一會兒就各自散開了。薑雪鬆看著逐漸恢複平靜的街道,心中暗自慶幸。
她知道,今天這一幕,隻是她未來在京中生活的冰山一角,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才能保全自己、保全書院,一步踏錯便可能萬劫不複。
隨著宮牆越來越近,馬車的速度也逐漸減緩,剛一停穩,就有一名小太監等候在那。
“薑院長需得在此處下車。”
小太監溫聲細語,臉上還帶著得體的笑。晴山先她一步下來,扶著她下了馬車。
那小太監目光迅速地掃視了她一眼,笑著問好道:“可是薑院長?”
見薑雪鬆點頭後,趕緊笑道:“薑院長舟車勞頓,實在是辛苦。陛下此刻正在金鑾殿等著您呢,院長隨奴才走一趟吧。”
薑雪鬆淡漠地點頭應允,她長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那小太監笑臉顯得有幾分僵硬。
“晴山,你先回宅子等我。”她轉頭對著晴山輕聲說道。
晴山伸手替她理了下衣衫,眼中流露出擔憂之色,道:“嗯,小姐你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
薑雪鬆輕拍她的手背兩下,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才轉過頭對著那小太監說道:“有勞公公帶路。”
小太監臉上的笑不減半分,來的時候他師傅特意交代了,務必給這位薑院長留下個好印象,以彰顯皇家的重視。
至於這院長的脾氣嗎,或許是讀書人的傲氣吧。
倆人邁向金鑾殿,小太監滿臉堆笑:“世人皆讚太白書院為民請命,奴才初時不信,今日一見院長,方知所言非虛。”
“院長真乃巾幗英雄,氣宇軒昂。聽聞您在離北城遇刺,仍舊能泰然處之……”
那小太監恨不得把自己從話本子裡學的詞都用上,嘴皮子都快說乾了。可薑雪鬆卻不為所動,隻低頭默默注視著腳下的青石路。
“院長,金鑾殿已到,尋常女子難踏此地一步,您真是福澤深厚。”
薑雪鬆駐足,仰頭望了一眼那金鑾殿,視線收回,落在他臉上,語氣平靜如水道:“公公與我有仇嗎?”
小太監身子猛地一顫,愕然失色道:“這……院長這說的是哪裡的話啊?咱家與您今日才相識,何來仇怨一說啊。”
“既無仇怨,公公為何捧殺我太白?”
小太監連忙擺了擺手,解釋道:“誤會,奴才怎麼會捧殺呢,奴才是真的覺得院長了不起,太白書院的名聲誰不知道啊……”
薑雪鬆開口製止道:“公公還是彆說這樣的話了,百姓公道自有陛下來主持,輪不到我們薑家。”
她心中暗自思量,這小太監言辭間似有試探之意。
小太監聽薑雪鬆這話,趕緊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笑道:“您瞧奴才這張嘴,奴才讀書少,您彆和奴才一般見識。”
薑雪鬆未予理會,開口打斷他接下來的話:“公公小心腳下。”
小太監尷尬一笑,轉身帶著人往台階上走去,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回頭瞧了一眼,長得倒是挺慈眉善目的,怎麼說的話這麼噎人呢。
此時,金鑾殿裡,小皇帝李樂安扶著龍椅站起來,手裡的卷宗狠狠地砸向書案,伸手指向穿著紫衣蟒袍的男子,吼道“四皇叔這是什麼意思?兵權不交,莫非想反?”
他這話剛一說完,殿內群臣跪倒一片,齊聲勸誡:“陛下息怒。”
群臣們眼觀鼻,鼻觀心,如今這位少年天子,不過是被其外祖裴鳴扶上位的傀儡。今天這個架勢,莫非是裴鳴想對桓王下手?
桓王腰杆挺得筆直,假意惶恐,請罪道:“陛下息怒,微臣惶恐,自從先皇將這兵權交到臣手中,臣一直兢兢業業。”
說到這還故意停了一下去看小皇帝的表情,繼續道:“鎮守寧州的這幾年裡,平定了大大小小十餘次的叛亂,不說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陛下這麼一大頂帽子給臣扣下來,臣實在是委屈。”
說完長歎一口氣,仿佛受了巨大的委屈一般,桓王一派的官員紛紛出聲附和
“陛下,桓王忠心耿耿啊!”
“陛下慎言!”
“陛下,您說這樣的話會讓一心為國的臣子們寒心的……”
那些個大臣把李樂安說得好像是昏君一般,氣得小皇帝臉色鐵青。眼睛直直地盯著桓王,咬牙道:“朕!命你交兵權,你是要忤逆朕嗎?”
桓王李書德微微抬起眼皮,輕蔑一笑,開口道:“陛下是皇帝,自然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寧州一直都不太平,陛下若強行收回我的兵權,寧州叛亂怎麼辦?”
李書德說到這裡,斜睨往身後看去,掃過那些個武將的臉,不屑地說道:“若是有什麼意外,恐怕沒人能保護陛下吧。陛下才剛登基,還是再仔細考慮考慮的好。”
他就差直接說,這是威脅了。
小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低聲怒喝道:“好啊,真不把朕放在眼裡是吧。”
今天丞相裴鳴缺席早朝,與裴鳴同屬於一個陣營的官員也不敢隨意妄言。
私下裡麵麵相覷,各自在心裡犯嘀咕:也沒聽說要對桓王下手啊。
給薑雪鬆領路的那個小太監悄聲出現在大殿上,皇帝身邊的福祿一眼瞧見,微微頷首,隨後趕緊彎腰對著小皇帝說道:“陛下,太白書院的院長到了,現在正在殿外等您傳召呢。”
小皇帝陰沉著臉看向福祿,福祿趕緊低聲勸道:“陛下您彆動氣,有什麼不順意的地方和丞相說,讓他老人家幫您分憂。”
果然小皇帝一聽到丞相兩個字時,仿佛泄了氣一般,脊背也鬆了下來,頹然坐回龍椅上,深吸一口氣,吩咐道:“宣她進來。”
福祿轉身,麵向大殿,高聲傳令道:“宣——太白書院院長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