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陡峭,蕭清歡往身後的深淵跌落時,已迅速的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她手中緊握那把匕首刺入峭壁的石縫間,掉落的速度極快,匕首在石縫間摩擦而下,迸出零星的火花。
蕭清歡跌落深淵時已經受了傷,傷口處往外湧著血,眼下還要順著峭壁往下墜去,她的意識開始混沌,求生的本能卻促使她仍舊緊握著手中的匕首。
匕首一路迸出碎裂的光,已經有了豁口的趨勢。
峭壁上不時有幾枝藤蔓和石縫裡生長出來的枝椏。
蕭清歡借著它們的勢,企圖逼停墜落的趨勢,但由於這些藤蔓和枝椏過於細弱,以至不足以支撐她,因而也僅僅是減緩一些向下墜落的速度。有時這些伸出的枝椏還會劃破蕭清歡的衣裙,刺破蕭清歡的皮膚,但這些傷對於眼下的蕭清歡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了些。
失血過多讓她的意識幾近昏厥,但傷口處不時和峭壁的摩擦,又讓她疼痛的清醒過來,她手中緊握的匕首已經豁口,或在與石壁的摩擦時消失,或濺出細小的碎片。
血水讓蕭清歡緊握的匕首開始打滑,意識也再次開始混沌起來。
可身後是萬丈深淵。
蕭清歡的身子依舊往下墜去,目光觸及一道自石縫間生出的枝椏,她奮力的扭動肩膀,將傷口擦過那枝椏,在迅速掉落的情況下,枝椏和傷處的觸碰,便顯得尤其可怖起來,痛感瞬間蔓延全身,蕭清歡緊咬牙關,握緊了匕首。
若今日殞命於此,她實在不甘。
她一定要活著。
目光觸及一根比先前粗些的枝椏,蕭清歡借著方才由疼痛換來的清醒,迅速的伸手握住了枝椏,枝椏搖晃著自己的軀體,險險的接住了她,蕭清歡伏在枝椏上,她微微轉頭,向後看去。
身後並無什麼山洞,隻不過石壁向內凹進一片。
蕭清歡卻沉沉呼出了一口濁氣,心中微鬆。
無礙,該有此劫。
但她,命不該絕。
她儘量保持著伏著的姿勢,伸腳勾住石壁的凹凸不平處,緩慢的挪動身體向後退去,最終平安的落入那凹槽處,蕭清歡打量著這狹小的石壁凹處,不免苦中作樂,誰說這石壁不好的,這石壁可太好了。
她的心略略放下來些許。
但她還是放的太早了。
上方傳來滑落聲響,一道玄色身影直直的墜了下來。
蕭清歡眼神陡然淩厲,握緊匕首,抬頭看去,瞥見那衣角處繡著金線雲樣暗紋,折射著光。
蕭清歡迅速將一手將手中的匕首插入一旁的石壁,一手伸手將那到玄色身影扯住,看清玄色身影那張滿是血汙的俊臉,她心中無語,這,恐怕才是她最大的劫。
楚牧川被扯住,看清人後瞳孔緊縮,失而複得的驚喜幾乎淹沒他,讓他忘了現在的處境。
蕭清歡看著楚牧川愣怔的神色,閉了閉眼,咬牙道:“你知道你有多重嗎?”
楚牧川立時回神,另一隻手迅速攀在石壁上,雙腳踩著下方的凸起處,借力上了石壁中的凹陷處。
空間狹小,隻夠二人緊貼的縮坐在一起。
蕭清歡曆經方才的事,現下放鬆下來,腦中已是一片混沌空白,她的眼皮開始沉重起來,許是因著身旁之人是楚牧川,心中下意識放鬆不少,不多時,頭便沉沉的磕在楚牧川的肩膀上。
楚牧川眉眼頓時染上焦急,聲音帶著明顯的急意:“枝枝!枝枝!”
蕭清歡思緒混沌,耳間嘈雜,隻覺楚牧川喊她像倉鼠,她有心想讓他閉上那張小嘴巴,卻無力出聲,闔上眼後徑直昏死過去。
楚牧川擁著蕭清歡萬分焦急,他環視四周,目光裡隻有枝椏和零星幾根藤蔓。
他艱難的在這片狹小的空間裡挪動身子,往外探出一大半身子,抽出匕首將垂落的幾段藤蔓割下,試了試藤蔓的韌性,利落的照軍營中的手法,將手中的藤蔓綁在一起,又再次試了試結實的程度。
石壁陡峭,距離懸崖的底部也還有一段距離。
匕首深深的插進石壁中,落下的玄靴再三試探,待到落在石壁上結實的凹凸處,匕首才從石壁裡抽出。
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蕭清歡被藤蔓綁在楚牧川身後,偶有意識也很快混沌,昏迷不醒。
楚牧川往下的動作不敢太大,不時伸手往後托住蕭清歡。
楚牧川身體緊緊繃著,握著匕首的手骨節和青筋暴起,血水和汗水交雜,混在一起,灼燒著痛處讓楚牧川得以維持清醒。
都道往上攀登的路艱難險阻,鴻溝難越。
可是現下這段向下的路也如此艱難,以至於楚牧川日後每每回憶起來時,還是心驚膽戰。
思無崖的石壁如此陡峭,如此崎嶇。
他怕藤蔓不夠堅韌,跌落他的枝枝。
他怕匕首不夠結實,支撐不住他的枝枝。
他怕自己不夠耐力,無法帶他的枝枝安全落地。
夜色湧動,月上枝頭。
樹木掩映的山洞裡,蕭清歡被放置在乾草上,臉頰已燒的滾燙通紅。
不遠處架著一堆火,依稀照亮這個山洞。
蕭清歡的臉被擦拭的很乾淨,隻是仍在昏睡中。
楚牧川看著蕭清歡蒼白的睡臉,心中憂心不已,不停的更換著蕭清歡額間浸濕的布。
傷口處感染引起的發燒,對於楚牧川這個久在軍營中的人來說,自然心知是何等的嚴重。
蕭清歡的身體時而發燙,時而冰涼。
楚牧川緊緊摟著蕭清歡,額間急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混著臉上的血汙,聚落滑下,偶爾落在眼睫處,但他卻一刻也不敢眨眼,一瞬不瞬的盯著懷中的蕭清歡,臉色隨著夜色的低垂更加焦灼。
山洞外幽靜的嚇人,偶有幾聲鳥鳴,隻顯的更加駭人。
蕭清歡的呼吸越發沉重,身上的溫度也燙的嚇人。
無邊的恐懼漫上楚牧川心頭,這是他久經沙場都從來沒有過的。
楚牧川的一顆心被狠狠的揪著,隻能無措的一遍遍輕喚著:“枝枝,枝枝,不要睡,不要睡好不好。”
“枝枝,你醒醒,你醒醒。”
楚牧川望向山洞外的天色,顫著手將蕭清歡抱起,腳下的步子踉蹌艱難。
山洞外雜草叢生,碎石遍地,方一踏出山洞,楚牧川便被絆了趔趄,直直往地上跪去,但他仍舊不敢鬆開手中的蕭清歡。
膝蓋狠狠的磕在碎石上,頓時一片血跡蔓延開來。
楚牧川跪在地上,緊緊的摟著蕭清歡,如待至寶一般:“枝枝,你醒醒好不好,你不是還有夙願未成嗎?”
“你不是,你不是還……”
楚牧川看著絲毫沒有動靜的蕭清歡,心中的防線逐漸崩塌,淚水頃刻間奪眶而出,布滿血汙的俊臉上滿是絕望的痛色。
平日那樣一個滿身傲氣英勇高大的男兒,此刻竟哭的如同孩提。
黑夜漫漫,前路坎坷,他不敢想,如若懷中人不能醒來,他餘生該怎麼辦。
楚牧川長跪不起,將頭重重的的磕在碎石雜草橫聲的地麵上,聲音嘶啞哀慟。
這位不信神靈不信佛祖的將軍,向心中曾不置可否的事物,低下了頭顱啞聲祈求:“東臨楚氏,叩求漫天神佛顯靈。”
“東臨楚氏,叩求漫天神佛顯靈。”
“東臨楚氏,自幼時起,便赴戰場殺人如麻,自知殺孽深重,願以命換心悅之人命。”
“東臨楚氏,自知殺孽深重,願以命換命。”
“願以命換命,隻求神佛顯靈。”
他可以死,但枝枝不行,枝枝才方及笄,還有許多風景未看,還有一直以來的夙願未成。
一陣清風拂過,一抹褐色的衣角映入楚牧川眼簾。
楚牧川怔然抬手,睜著淚意的眼透過朦朧夜色,依稀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是秦州祈求祭台上的那個和尚。
楚牧川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膝行過去,聲音悲痛:“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你不是高僧嗎?你不是神通廣大嗎?”
“我給你塑像,給你供金身,隻要你能救她。”
了無目光悲憫的看了楚牧川一眼,複又看向躺著的蕭清歡:“世間一切,自有緣法,無礙的,回去吧。”
楚牧川愣怔住,再抬眼時,了無的身影以走出很遠,幾乎看不清。
身旁的蕭清歡突然自喉間溢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楚牧川察覺,急忙探身過去,見蕭清歡的眉眼輕動,微微睜開了眼,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冷。”
楚牧川喜極,顧不得腿上的痛楚,他佝僂著身子站起:“山洞裡有火堆,我這就帶你回山洞,我們回山洞。”他放輕手上的動作,將蕭清歡橫抱起,走入山洞內。
那堆火劈啪的燃著,不時的隨著風的方向舞動。
蕭清歡貼近那火堆,身上的寒意驅散不少。
她好似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她跌落無儘的深淵,四肢發麻,使不上力氣,隻一味直直的往下墜去,最後跌進冰冷的湖水裡,上下沉浮。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是一瞬間,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死死的拽住了她,將她從湖水裡撈起。
蕭清歡抬著沉重的眼皮,靜靜的看著楚牧川,濕潤的唇輕抿。
楚牧川以為蕭清歡仍舊冷著,隻是無法出聲,連忙緊緊的摟住蕭清歡,儘量往火堆旁靠。
熱意燒的他滿頭大汗,但他還是隔開直接的熱源,以防火堆裡不時炸開的動靜傷到蕭清歡:“枝枝,還冷嗎?”
蕭清歡微微勾了勾唇角,用儘力氣搖了搖頭。
楚牧川卻仍舊不敢放下心來,不停的探著蕭清歡額間的溫度。
夜色寂寥無邊,二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如死生契闊的愛侶。
天光破曉時,侍衛和仆從曆經艱難終於在崖底找到二人。
“殿下!”
“主子!”
春分滿臉淚意,順間撲在蕭清歡身旁,顫著手去碰蕭清歡的衣角,見蕭清歡臉色尚好,方才狠狠鬆了口氣。
蒼臨等人看著洞中的情景,也是一陣擔憂:“主子,您沒事吧?”
楚牧川踉蹌的站起,懷中依舊緊緊抱著蕭清歡。
春分驚道:“侯爺,我們來吧。”這冠軍侯眼下的情況又好到哪去?端看這狼狽的模樣說是地獄裡爬出來的也不為過了,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楚牧川緊了緊手中的蕭清歡,如捧稀世珍寶般,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