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1 / 1)

登金枝 有鳳棲梧 4762 字 4個月前

已近初夏,天上掛著的日頭,照在宮中的紅牆碧瓦上,映射出刺目的光,照在人身上卻暖洋洋的。

蕭清歡走到壽安宮門口,太後身邊得臉的桂嬤嬤已在壽安宮門口等候,見蕭清歡過來,立時欠身行禮,爬滿皺紋的臉上帶著平日裡難得的零星笑意:“奴婢見過昭華公主。”

蕭清歡頷首,任桂嬤嬤領著進入壽安宮。

零零散散的婢子在殿外低頭灑掃,殿內仿若冷洞,無甚生氣,處處都彌漫著一股檀香。

太後閉目跪在佛像前,手裡撚著佛珠。

桂嬤嬤俯身在太後耳邊:“娘娘,昭華公主來了。”

太後睜眼,由桂嬤嬤攙扶著起身,轉過來看向蕭清歡。

蕭清歡垂首,福身行禮:“昭華參見皇祖母,皇祖母福壽萬安。”

“起來吧,哀家哪受得起鎮國公主的禮。”太後聲音不鹹不淡,蒼老中透著久處高位的威嚴。

蕭清歡心中難免咯噔,她很想說她可沒這個意思,但這話說出來也未免顯得她道反天罡,於是她選擇不語,隨後直起身,看著太後被桂嬤嬤扶著走到主座上坐下。

宮婢奉上茶後退了出去,桂嬤嬤也走出殿內守在門口,太後捏著茶蓋,撇了撇浮沫,慢慢品著茶。

一時間,殿中空寂,太後仍舊沒讓她落座。

蕭清歡摸不著頭腦,先前人是太後不見的,甚至特意下了令不讓人來請安,現在人是太後要見的,但一來就將她架在這,蕭清歡眼下也未摸透太後什麼心思。

戰場軍中暫且不提,自回京以來,她還沒被這樣冷落過,不過她也不惱,抬眼看去。

見太後身著一條烏金鶴紋宮裝,發髻梳的一絲不苟,隻斜插一支玉簪,兩鬢已滿是花白,歲月雖是公平的,在這位身份頂頂尊貴的女人臉上也留下了痕跡,但通身的尊貴氣派卻是骨子裡的。

常年身居高位,縱然著素衣釵裙,也帶著不容冒犯的威儀,那是骨血裡的。

隻是這一眼,蕭清歡敏銳的覺察到,那一雙蒼老深邃的眼中看向自己時仿佛帶著淡淡的哀傷。

蕭清歡凝眸沉吟,一麵讓自己站在這裡乾乾的杵著,一麵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哀傷懷念。

“坐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清歡終於聽到太後出聲,依言坐下,接著便聽到一句讓她心下一顫的話。

“十二皇子的策論寫的很好。”

蕭清歡心中驚濤駭浪,低垂著頭,麵上儘量保持平靜,抿了抿唇,表情雖恭敬但聲音略冷:“再好也沒用了。”

卻又聽到太後一聲滄桑短促的笑聲。

蕭清歡抬眸看去,見太後臉上是略帶諷刺的笑,卻絲毫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這態度實在奇怪,太後知道這件事,但卻不怪她。

“你長的很像你母後。”太後頓了頓繼而道,“可性子卻天差地彆。”

蕭清歡心中隱秘的地方突然被揭開一角,呼吸不免急促了幾分。

她母後生性純良,溫柔嫻淑,一舉一動都是世家貴女的典範,一顰一笑都是詩詞裡讚歎的美人。

她幼時也很無憂無慮的,可她現在不是,從顧府覆滅的時候,從母後含恨而終的時候,從她明白這世上權利地位才是真理的時候,她就不是了。

太後看著蕭清歡,渾濁的眸光仿佛透過她在看向另一個人:“還記得你皇兄嗎?”

蕭清歡握緊了廣袖下的手,呼吸更加急促了幾分,眸間閃過痛色,開口時聲音已帶喑啞:“昭華,從不敢忘。”

太後臉上換上了和煦的笑,仿佛陷入到什麼讓人溫暖的回憶裡:“元承,很像天屹,如果長到現在,已經娶妻生子了吧。”太後的聲音低沉,透著隔著霧氣似的懷念和明明暗暗的哀傷。

落在蕭清歡耳裡時卻是一愣,她感覺她現在腦子裡已經成了一鍋粥,都能到趁亂喝了的程度。

一方麵她陷入以往痛苦的情緒裡,另一方麵她又要猜度太後說的這些話。

太後說的話著實下句不接上句,好似沒有含義,但她卻也覺得太後特意傳她入宮說這話不是隻說這話。

她雲裡霧裡的,但很快,她就撥開雲霧見青天了。

“這條路,很難吧。”

蕭清歡隻覺腦中一道驚雷閃過,瞳孔緊縮,起身跪在太後身前作恭順狀。

她為這條路已經做了那麼多了,不能功虧一簣,縱使眼前這個人是……

蕭清歡腦中急速運轉,已經在思考太後怎樣薨逝,她才能片葉不沾身了。

隻聽太後接著問:“昭華,你說呢?”

蕭清歡深吸了一口氣,抬眸定定的看著太後:“是。”

太後將茶盞放在了旁邊的茶案上,沉沉的歎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那便走的穩一些。”

蕭清歡麵露詫色,平複下心緒,深深的叩首拜了下去:“昭華,謹記。”

太後深深的凝了一眼蕭清歡,語氣意味不明:“去吧,去見見你父皇。”

“哀家垂垂老矣,你久未在宮中,今日能儘孝於哀家身前,哀家很是欣慰。”

蕭清歡走出壽安宮的門時,背後沁出一身冷汗,一陣風吹過,蕭清歡一顫,回眸深深的看了一眼壽安宮這座威嚴寂靜的建築,抬腳往太極宮走去。

壽安宮內桌上擺著一座通體明澈雕刻精致的玉佛。

桂嬤嬤看著那玉佛,笑道:“昭華殿下聰慧又有孝心,雖未在娘娘膝下,但卻也記得娘娘喜好,肯為娘娘花心思。”

太後看著那玉佛,嘴角也緩緩扯出一個淺淡的笑:“世上新人趕舊人。”

太極宮——

“稀客啊,今日什麼風把朕的昭華吹來了。”蕭帝看到蕭清歡走進殿中,威嚴的臉色被幾分笑意取代。

蕭清歡快步上前抱著蕭帝的手臂,一副小女兒姿態:“父皇,瞧您這話說的,還不是擔心父皇日理萬機,若是父皇不嫌昭華煩,昭華能日日進宮。”

蕭帝爽朗一笑,輕輕拍了拍蕭清歡抱著自己的手問道:“因著見太後方才順便來見朕的吧?今日太後同你說了什麼?”

皇宮畢竟是蕭帝的皇宮,蕭清歡大剌剌的進壽安宮,肯定有人早已稟告他。

蕭清歡撇了撇嘴:“本就想著要來同父皇請安了的,皇祖母昨日遣人來傳喚,這不是正正好。”

“皇祖母能同昭華說什麼,當然是見見她這個巾幗風姿出類拔萃的孫女啦。”

蕭帝聞言笑聲更大:“好,你在戰場上不但習得一身武藝還習得一口俏皮話。”

蕭清歡揮手讓人上前,隻見兩人抬了一個蓋著紅綢布的物什上來。

蕭帝好奇,蘇廣忠上前揭開紅綢布,便見是一個由千年寒玉精細雕琢而成的玉枕。

蕭帝上前摸上玉枕,隻覺觸感冰涼,神清氣爽。

“父皇,這是千年寒玉所雕刻而成的,能夠助眠養身,清心安神,眼下快要入夏,您又日理萬機,夜間若歇在這玉枕上,那肯定能放鬆不少呢。”

蕭帝連連點頭,看向蕭清歡哼了一聲:“無事獻殷勤,說吧,有什麼事。”

上上次是說林家旁支無的放矢,要林仁義的廣聚樓,上次是要長相俊美的男子,這次送了個這麼大的禮,蕭帝合理的懷疑蕭清歡有事所求。

蕭清歡心下念頭急轉,咧嘴一笑:“蘇家的女兒與昭華交好,昭華想為她討個縣主當當。”

蕭帝氣笑了:“真是獅子大開口。”尋常人哪能這樣跟一個帝王開口討賞,偏偏他這昭華虎的很。

念及什麼,蕭帝還是答應了她,伸手食指在空中點了點蕭清歡:“你啊你啊。”

蘇府——

“老爺,老爺,宮中來聖旨了。”一個小廝急急忙忙的跑進花廳。

花廳裡正用著午膳的眾人皆是一驚,紛紛看向家裡的主心骨蘇尚書。

蘇尚書皺眉也一臉疑惑:“未曾聽得什麼風聲,怎會突然傳聖旨來。”

但眼下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帶著一乾人等立刻設了香案跪在院內恭候聖旨。

年邁的蘇老太爺也被驚動,從自己院子裡顫巍巍走出來。

他兒子資質平庸,喜好鑽研土木水利,靠著當今皇帝對他的敬重和封蔭爬上了工部尚書,一直在工部一門心思埋頭鑽研那些東西,政績平平,按理說不該有什麼聖旨風聲都沒有就突然下來才是。

滿府的人跪在香案旁看向宣紙的蘇廣忠。

“蘇丞相,蘇尚書,人可到齊了?”蘇廣忠笑著問道。

蘇老太爺看向兒子,蘇子昂轉頭看了看四周,方想說到齊了,卻見自己的嫡長女人影都不見。

“蘇公公,本官的嫡長女尚未來。”

蘇夫人急忙開口道:“蘇公公,我兒去書肆買書了,剛剛已經派人去找她了,快了快了。”

蘇老太爺聽得此言,歎了口氣,沒說什麼。

蘇廣忠笑意未減:“既如此,咱家就在此先等等吧,眾位也都先起來吧。”

眾人起身,更疑惑了,什麼聖旨,非得等致淳回來?

蘇妙儀低聲不滿的嘟囔:“長姐又去外頭了,現在闔府恭迎聖旨的時候還要大家一起等她,難道還能是同長姐相乾的聖旨不成?這閹人非得讓大家都乾等著。”

聲音雖低,卻因院子裡一時無聲,大家都站在一起,聽了個乾淨。

蘇老太爺抬眼掃了眼蘇子昂,蘇子昂渾身一顫。

蘇夫人轉頭狠狠瞪了一眼蘇妙儀,蘇妙儀撇嘴,心中不服氣,但下一刻便見蘇子昂也瞪了過來,立時垂頭不語。

蘇妙儀憤然,不就是生的好嗎,祖父賜名,府裡的人也慣會拜高踩低,眼下恭迎聖旨都還得等著她?

蘇廣忠眼風刮過蘇妙儀,臉上一垮,冷哼了一聲。

蘇子昂使了個眼色給管家,管家立即上前袖子遮眼遞了個荷包。

蘇廣忠不著痕跡的掂了掂荷包,收了下來放進袖子裡。

蘇子昂湊上前問道:“蘇公公,可否先透露一下這聖旨……”

蘇廣忠帶了點笑,但語焉不詳:“等尚書大人的大小姐回來便知道了。”

院子裡的人俱是一愣,心中各種心思的都有。

蘇致淳的弟弟蘇再青年紀小,見大家都恭恭敬敬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對這皇權下未知的東西恐懼更甚,扯了扯蘇夫人的袖子小聲問:“娘親,姐姐怎麼了?”

便聽得蘇妙儀輕嗤:“嗬,怕不是上次春日宴替人解圍強出風頭惹惱了慶安公主,眼下要受罰了吧?”

蘇夫人聞言,想起什麼,頓時心中一慌,上次致淳在春日宴上為何家小姐說話,開罪慶安公主的事,大家後來都是知道的,眼下這宮中來一道聖旨,還點名了要致淳來接旨,實在讓人心裡難安。

但慌歸慌,眼下的事最要緊,慌也無用,蘇夫人惱怒的橫了一眼蘇妙儀,低聲斥道:“閉上你的嘴,你個不值錢的撅嘴騾子。”

蘇廣忠聽得此言,不由一樂,想這蘇丞相學富五車,知文答禮的一代大儒,千挑萬選的兒媳竟然是個這樣的。

蘇老太爺滿臉無奈,閉了閉眼重重的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蘇致淳從外頭匆匆回來。

“大小姐回來了。”小廝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