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豬吃老虎(1 / 1)

“我道這裡怎如此熱鬨,原來是在唱惡棍強娶孤女的戲,掌櫃當真是卓爾不群,出類拔萃,既能打理好生意,又唱的一手好戲”

崔雲歸扶著春尋的手自樓上款步而下,她人未至,聲先到,引的店中食客全看向她,崔雲歸恍若未察,戴著帷帽下了樓後徑直朝大門口走,食店掌櫃和孤女便是在大門口爭吵。

“讓讓讓——”

來旺大聲吆喝著,食客看他搬著一張圈椅橫衝直撞,連忙躲閃著給他讓路。

“夫人”

來旺一幅我做的很好,快來誇我的樣子對著崔雲歸笑,他曾經看過一次魏花氏坐在太師椅上發落下人的樣子,那叫一個威風!回去後他就在想,為什麼平時看上去柔弱的魏花氏怎麼一坐下就多了一絲不怒自威的氣質,終於有一日,他替姑娘趕車時又看見了不知誰家的貴人坐在交椅上訓斥手腳不乾淨的賊人,那一瞬間,旺來有了答案,坐在椅子上說話就是有旁人不可企及的威嚴。

魏花氏那樣軟弱的長相坐了椅子都威風,姑娘定能更威風!

“……”

崔雲歸不明白他此舉的含義,但依照前世做侯夫人的習慣還是拂袖坐了下去。

掌櫃目光緊鎖在崔雲歸的臉上,對崔雲歸攪合他的事感到很不滿

“你是誰?”

他的目光又落在崔雲歸坐的圈椅上,認出了這把圈椅是自己的專座,氣的臉上的橫肉都堆在一起

“不問自取是為偷!”

未等崔雲歸回答他,站在一邊的旺來就狐假虎威的斥道:“閉嘴!什麼偷!要不是你這店沒有一把像樣的椅子,我們夫人才不屑於坐你坐過的圈椅”

旺來刻意尊稱崔雲歸夫人,加上頤指氣使的樣子,看著真有那麼一絲高官權貴府上家仆的樣子,不僅鎮住了掌櫃,連同一並被鎮住的還有食店裡的所有食客,大家看崔雲歸的目光多了一絲探究,如果有人能有讀心術,一定詫異他們心裡想到的都是同一句話:

這是哪位顯貴的夫人?

“……”真是夠了

“我是誰不打緊,打緊的是這出戲唱的著實讓人看著憋屈,我素來不喜看這樣的戲,你來——”

崔雲歸揚了揚袖袍不理會掌櫃將信將疑的目光,抬手向後招了招手,讓孤女盧迎過來。

盧迎獨自一人時能像個無畏的女將軍般叉著腰同掌櫃高聲吵架,現在有崔雲歸站出來幫她說話了,她的一腔委屈便一股腦湧上心頭,好險讓她當中流下淚來

“夫人”

盧迎也以為崔雲歸是某個高官顯貴的夫人,到了跟前就要給崔雲歸跪下,好在冬藏手快,一把撈起了她,把她安置在最近的長凳上坐下,在抽出那張被她攥的發皺的契書同時往她手上房了杯熱茶

“姑娘,喝口茶”

崔雲歸看了契書,上麵寫的果然是盧迎將嫁於他做妾,她把契書遞給秋收,溫聲安慰盧迎

“姑娘莫怕,你隻管把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我身旁的丫鬟識得字,你說什麼她就記什麼,若真是強搶民女,那就憑這一紙訴狀告到官府去”

春尋拿著文房四寶去而複返,她展開紙找了個位置坐下,冬藏滴了一滴茶水在硯台上,自覺領了研墨的差事,墨的差不多了她停手對盧迎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開始說了。

盧迎回以點頭,忍著熱淚跟崔雲歸複述事件原本的模樣

“我叫盧迎,住在瓊花村,我爹盧冬生釀的一手好酒,他,王春元開的這家食店裡麵的酒全是在我家買的,去年我爹身患惡疾時收了王春元一車酒錢,把我爹下葬後,我便推了一車酒來找王春元交貨,王春元收了貨拉著我說喝慣了我家的酒,於是便問我釀的酒味道如何,第二日我送了壺酒給王春元,王春元說我釀的酒比我爹釀的酒還好,於是便讓我繼續給他的食店送酒,我爹死後,原本找我家買酒的酒樓以我孤身一個姑娘做不得主為由不再與我做買賣,王春元卻願意同我繼續做買賣,當時我自然是極歡喜的”

話頭到了盧冬生身上,盧迎想到了自父親死後她遭受的種種委屈,眼底不由得滑過落寞

“我給他送了一年的酒,一月之前,他突然跟我說,他還想從我這定酒,隻是我年歲漸長,他怕交了酒錢後我卷著他的酒錢嫁人去了,於是他便擬了一封契書,還虛情假意的同我說不占我便宜,請了個識字的老先生一同誆騙我摁下手印,我識不得字,又輕信了他,以為上麵當真是買賣酒的契書,不曾想他無恥至極,寫得竟是我自願委身予他做妾!”

“你說你不識字,那你是怎麼知道契書上寫的是讓你給他做妾?”

魏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崔雲歸身後,他看完了崔雲歸遞給秋收的契書,也聽完了盧迎的口述供詞。

聽見魏麟的質問,崔雲歸眉眼透出幾分不耐,因為極為隱秘,所以沒有人瞧見。

“大奶奶”

寸箋小聲喚著崔雲歸,暗示意味明顯,大爺為夫,大奶奶為妻,天底下斷沒有丈夫站著妻子卻坐著的道理。崔雲歸對此充耳不聞,頭都沒抬一下,兀自穩坐釣魚台,寸箋無可奈何,他也不敢上去把崔雲歸揪起來讓魏麟坐,他隻能退而求其次搬了條長凳放到崔雲歸身旁讓魏麟坐。

盧迎沒有立馬回答魏麟,下意識地看向崔雲歸,崔雲歸頷首,明確了自己的意思,盧迎這才答道

“我新釀了一種酒想給它取個名,但苦於不曾讀過書,想不到好名字,於是在今日忙完家中大小的事宜後便去求了村中教書的先生,先生好酒,說要嘗過酒的滋味才好取名,我就將他帶到了家中,先生憐我孤苦,提出由他牽線將我嫁於他家侄兒,我推拒不過就照識說了我還要給王春元送一年的酒,為佐證,我將契書拿給了先生看,這才知道王春元讓我摁下手印的是讓我嫁與他做妾的契書”

盧迎答起話來條理清晰,魏麟坐在長凳中間,直對著盧迎,一問罷了又來一問

“你方才說王春元請了個識字的老先生一同誆騙你,你可能找到那老先生為你作證?”

“大人”

崔雲歸從椅子上起身,狀似無意的走了兩步,擋在了盧迎和魏麟之間。

審案怎能逮著一個當事人問?她一個後宅女子都明白的道理,魏麟一個朝廷命官能不知道?他這分明是因為她的緣故而在刻意刁難盧迎,崔雲歸一邊在心裡罵魏麟小氣一邊把始作俑者王春元扯下來

“大人,那老先生是王春元請的,想必是與他相識,大人何不讓王春元把他請過來,也省的盧姑娘一介孤女勞苦奔波”

她從座位上下來,魏麟默認了她軟了脾氣,便也就不再為難盧迎,他微微頷首,下巴輕點,如了崔雲歸的意

“娘子思慮周到——王春元,你去將為你主事的老先生請來”

王春元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就破罐破摔,指著崔雲歸和魏麟大聲叱責起來

“你們是誰?!到我這店裡來逞威風?我可告訴你們,爺爺我上頭可是有人的!”

魏麟和崔雲歸雙雙沉默了,魏麟沉默在想朝廷官員誰是竹溪這邊的人,或是哪位同僚有竹溪這邊的遠親,崔雲歸沉默則是覺得這幅樣子似曾相識,正在回想在哪裡看過這幅嘴臉

他們的沉默落入王春元眼中便是忌憚,於是他又神氣起來了

“若你們現在就走我便既往不咎,若還要死乞白賴留著攪合,爺爺我便讓你們家破人亡”

想起來了,他這幅樣子崔雲歸太熟了,她家有一個這樣的“表姑娘”每每做了些齷齪事被她拆穿後也是這種表現,心裡有鬼便企圖加大音量壯聲勢。

心虛了,心虛了就好了。

崔雲歸掩嘴輕笑,笑聲清脆悅耳,她走回圓椅前坐下,目光利如刀紮在王春元身上,令他無處遁逃,就算隔著薄紗,王春元也被這道目光嚇的慌神

“好啊,我今日倒要睜大眼睛看看哪個官要讓我家家破人亡”

她側身與魏麟對視,長睫輕掃,一雙翦水秋瞳顧盼生輝

“大人,我們可得將他綁了引出那個隻手遮天的‘上頭'來,先將此人丟進牢裡關上幾個月,待辦好了這裡的差事便綁了他一並回程去秉明陛下,陛下如今正重用大人,保不齊可以用那狗官頭上的烏紗帽給大人換個好前程來”

崔雲歸長相算不得絕世美人,隻一雙眼睛生的極美,不笑時裡頭像是盛滿了冰雪,有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清冷疏離,笑起來則似冰雪消融,春水奔騰。

透過帷帽的薄紗,魏麟溺斃在這霧氣彌漫的春水中,他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袖口的花紋,似受了什麼蠱惑一般,喉結滾動間一句話脫口而出

“——好,都依你”

崔雲歸藏起笑意,眉目一凜,抬手指著王春元

“寸箋,旺來,把他綁了丟到後麵的馬車裡,現在就帶他去見官!”

“得了,夫人”

姑娘扮豬吃老虎,他們隨行的奴仆自然也不能畏畏縮縮,平白長他人誌氣,旺來摩拳擦掌,和寸箋一起拿著手指粗細的麻繩向王春元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