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越來越近的二個男人,王春元一時竟忘了逃走,驚懼的叫嚷起來
“你們彆過來,我說,我什麼都說”
他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擊垮,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崔雲歸睇了眼旺來和寸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王春元縮著脖子埋頭當鵪鶉,全然沒了一開始趾高氣揚的蠻狠樣,他唯唯諾諾的上前指了指供夥計休息的裡間,小聲向魏麟提議
“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崔雲歸嘴角微翹,放聲替魏麟駁回王春元的提議
“什麼話是在這不能說的?”
大庭廣眾之下可以顛倒是非,眾目睽睽之下為何不可以昭示清白?
簡直是有違天理。
當然不能說,因為無論是所謂的他上頭有人還是坐堂見證的老先生都是假的,前者是威脅恐嚇想讓他們知難而退,後者是他隨便從食店拉了一個老頭子給了他幾貫錢讓他幫忙作局,酒儘客散,他去哪裡找這個臨時湊局的老先生?
王春元將最後的希望放在魏麟身上,魏麟一言不發,他是不滿崔雲歸出頭冒尖的舉動,但崔雲歸是他八抬大轎娶回家的娘子,且事都做出去了,他於情於理也不會為了外人拂去自己娘子的麵子。王春元希望落空,迫於無奈開始揀輕避重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是我誇口,我隻是做一點小買賣,上無在朝廷做官的遠親,下無有作為的近親——”
插科打諢,偷奸耍滑!崔雲歸直接截斷了他的話
“我若是你就省些口水不去說這些廢話,免得見了官老爺說不出話來”
威脅!她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王春元惱羞成怒,又不能奈崔雲歸何,老實的交代出來
“是我誆騙盧氏摁下手印,以前家中貧苦,食不果腹,我娘子整日勞累,身子虧損嚴重,至今膝下無子,我就想再娶個小來生孩,去年盧氏的爹死了,她家中隻餘下她一個孤女,我見她雖不識字,但踏實肯乾,模樣又生得不錯,看著也好生養,便起了娶她做小的心,又怕她性情剛烈,不願答應,才提出讓她給我再送了一年的酒,又以看著她年歲漸長,怕交了酒錢後她卷著我的酒錢嫁人去了為由,擬了一封契書,與她說是買賣酒的契書,實際寫得是她自願委身予我做妾”
這已經由不得他說不說的,聽那夫人的話語,又是辦差事,又是如今陛下重用,又是換個好前程……
沒有一句話直接秉明了他們的身份,但也正因如此才叫人害怕,因為無人能猜準他們的身份,隻能在那夫人給定的範圍裡去猜,無人有勇氣去拿自己的小命去賭魏麟隻是朝廷中的一名無足輕重的小官。
王春元賭不起,崔雲歸也正是知道他賭不起,所以她刻意把話說的模棱兩可,為的就是讓王春元自行去猜魏麟的身份。
一旦有了猜疑,就會生出忌憚,生了忌憚,她再稍加威脅招供便成了必然的事,結果也正如她預料的那般,崔雲歸很滿意他的表現,追問道:
“替你坐堂佐證的老先生又是誰?”
食店中的眾人也是沒想到歇個腳吃個飯還能看這一出大戲,八卦之色都寫在了臉上,紛紛望向王春元,等著他的回答。
謊言被戳穿,王春元並非一點臉不要,他羞愧低頭
“我也不認識他,為了讓盧氏少去猜疑,我花了幾貫錢請了個在店中歇腳的老人,讓他配合我演這出戲”
清白得以昭示天下,盧迎激憤起身
“無恥小人!你無子是你作惡多端,不積福報!現在真相大白天下,趕緊把另一份契交與我!”
所有東西已經明朗,食店裡多少雙眼睛都看著他,王春元現在不敢耍花招,老老實實把屬於他的那份契書拿給盧迎。
盧迎不識字,把契書遞給崔雲歸尋求她的幫助,崔雲歸轉手給了魏麟,讓他去做這個好人,算是對他今日最後聽從她指令的獎賞。
“沒錯,與那份契書是一樣的”
魏麟一目十行的掃完這份契書,確認無誤後把這份契書也交給了秋收,讓秋收連同屬於盧迎的那份一並歸還給盧迎。
隨後他站起來看了眼寸箋,寸箋會意,從袋裡掏了銀子付飯錢。
飯也吃了,案也斷了,也該啟程了。
“夫人”
盧迎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崔雲歸預備上馬車的腳頓住,回頭看她,見她抱著一個黑色陶缸費力的跑過來不由得驚詫
“這是什麼?”
盧迎小心翼翼的把陶缸交到冬藏手上,福身行了一禮感激道
“今日一事多謝夫人出手相助,我身無長物,唯獨釀酒還算湊合,這壇酒是我新釀的,贈與夫人做謝禮,還望夫人莫要嫌棄太寒酸”
崔雲歸原想回拒,轉念想到表兄周商序喜好藏美酒,就也不推辭收下了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見她收下酒盧迎更開心了,崔雲歸看著眼前的姑娘不過十四五歲,比妹妹雲倩大不了多少,心中憐惜漸起,忍不住提醒她
“下次小心些,莫要再上當受騙了”
崔雲歸好意提醒,盧迎不勝感激,笑著說道:
“以前我爹說我一個姑娘家不必念書,我便也沒念書,現經此一遭,我才知道姑娘家也是要念書識字的,這樣才不會叫人欺負了去,夫人放心,下次他們就騙不了我,明日我就去找村裡的教書先生讓他教我識字”
她笑起來眼睛彎的如小船一般,讓人看了心生歡喜,崔雲歸笑了笑,轉頭吩咐冬藏把酒抱好後提裙上了馬車。
魏麟早已在馬車裡等候多時了,他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他要與崔雲歸好好說道說道,讓她收斂住自己的性子,遇事不要強出頭,最好能恢複前世一樣賢良淑德的性子。
他想的很美好,卻忽略了崔雲歸的態度。
崔雲歸壓根就不理他,帷帽都不想摘。
分明她剛才不是這樣的,魏麟不接受崔雲歸隻在有求於他之時才給能他好臉色的事實,緊抿著唇來了句無頭無腦的話
“你大不似往日賢良淑德”
崔雲歸帷帽下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她無動於衷,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那大爺便與我和離吧”
真教她開了眼界,原來隱忍和委屈在他魏麟眼中是賢良淑德?
魏麟先是一震,反應過來後滿是惱怒
他不過說了她一句,她便就要同他和離?!
崔雲歸才不睬他,闔上眼簾養精蓄銳,馬上到竹溪了,她那偏心的父親、惡毒的姨娘和“柔弱”的“表妹”不知又會做出什麼驚世駭俗之事來,不管什麼事,一場硬仗肯定是少不了的。
同一個中午,安陽忠節侯府的觀月閣同樣不平靜。
“姑娘,夫人差人送來了燕窩”
朝露端著三十盞上好的燕窩進門,花倚翠放下已經繡了一半的嫁衣看了一眼,問道:
“這燕窩是從姑母拿的還是從那賤人的私庫裡麵拿的?”
不用她說花倚翠也知道,這樣成色的燕窩,侯府裡隻有崔雲歸那有,她麵露凶光,憎惡的掀翻托盤,把三十盞燕窩連同承盤打翻在地
“拿走,我不要那賤人的東西!”
“……”你今日身上這件衣服就是從大奶奶院裡拿的布料。
朝露木然垂頭,把心中所想的話吞進肚子裡。花倚翠近幾日本就因為大爺的事不高興,若她還把這話說出口,那必然下了花倚翠的麵子,到時候肯定又免不了一頓折磨,為了自己的身子,朝露閉上了她的嘴,把散落一地的燕窩撿起來,連帶著承盤一起端了出去。
事情的起因是前幾日有人送來了魏麟的信。花倚翠原本在侍弄花草,聽後手一抖,剪爛了一盆她細心照料了許久的蘭花,若放在平日裡,她一定會責罰一通在旁伺候的人,但今日許是心急,她放了剪子就急急忙忙趕到前廳去看信。
不過她急忙趕過去看的信似乎不合她的心意,事實也正是如此,在看到第一句“父母大人膝下:孩兒魏麟攜妻崔雲歸叩首百拜”時花倚翠就無名火起,嫉恨驅使她想要將信撕個粉碎,但又怕魏麟信中提到了她,生生克製住毀信的欲望,壓住心火繼續看了下去。
隻是直到她看到了“敬頌崇祺,肅請夏安”兩句結束語還是沒有找到關於她的一個字,連最基本的一句“表妹安好?”都找不到。
朝露沒有資格看魏麟寫的家信,她不識字,也看不懂信,不過她看得懂表姑娘的臉色,從表姑娘黑如鍋底的臉色來看,信上定然是沒有令她滿意的內容。花倚翠不死心的又連著看了兩遍,結果自然還是沒有的,魏麟壓根就沒寫,所以哪怕她把那張信紙盯出朵花來都不會憑空出現。
看她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神情,朝露當時真害怕表姑娘會在侯爺和夫人麵前發作起來,但很快她就發現表姑娘頗有長進,沒有像以前一樣當著侯爺的麵摔花瓶、茶盞,一直忍到了跟隨夫人一起回了敬雪堂,到了敬雪堂她也不是發脾氣,而是撲進夫人懷裡委屈哭訴大爺心裡沒有她了,夫人也是疼愛她,摟緊就是好一通安慰,承諾隻要大爺從竹溪當差回來就把她放在大爺房裡做姨娘。
有了夫人的保證後,表姑娘的心情平複了不少,坐起來挽住夫人的手臂撒嬌討好,請求夫人送她也去竹溪,陪在大爺身邊。
夫人疼愛她不假,但更愛自己的兒子,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表姑娘的請求。表姑娘再纏磨,夫人就讓她們這些仆婢全部都出去了,姑侄兩人關著門在裡麵說體己話。
那天她們姑侄二人關著門說的話朝露不知道,隻記得表姑娘最後是哭著從敬雪堂出來的,回來後就開始繡嫁衣。
不知是不是表姑娘今日表現的太乖巧,竟讓夫人生出了些愧疚來,表姑娘一從敬雪堂出來,夫人就開了大奶奶放陪嫁的庫房,親自從裡麵數了三十盞燕窩給表姑娘送來。
朝露望著小丫鬟手上端著的燕窩出神,輕歎了口氣
嫁到這樣的家中來,大奶奶也真是可憐
一口氣歎出去,她很快就斂了目光,收回視線。
她隻是一個做下人的,哪有什麼資格去可憐主子?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無奈,做主子的尚且如此。
她十二歲時被剛入府的表姑娘挑中,滿打滿算已經有十一個年頭了,朝露長開手掌看著自己遍布大小疤痕的手,十一年了,她已經二十三了,即使她早已過了婚配的年紀,表姑娘還是不肯放她出府去嫁人,但哪有怎樣呢,朝露無聲苦笑,從被賣到牙婆手上起,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隻能是水中浮萍,無依無靠,隻能任由主子這股東風將她肆意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