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馬車在街上受驚的消息在周邊傳開。崔玨還在一旁聽府兵的稟報,鬨市旁已經圍了一圈百姓。
這時,一個小乞兒卻衝破重重阻礙,一下子抱住他的大腿,一股酸腐氣味傳來。
崔玨目光似刀似劍,掃射在那醃臢人身上。周圍耳目諸多,他忍著惡心,沒把人一腳踹飛。
“什麼人?!”府兵急忙上前。
崔家的府兵可不是吃素的,知道這位主子有些潔癖在身上,眼瞅著主子被冒犯到,乾脆利落的一腳把乞兒踹出去。
小乞兒身量纖細,仔細一看竟是個女子模樣,被踹開之後,口中鮮血噴湧而出,場麵慘烈。
崔玨立刻瞪了出手不知輕重的府兵一眼。
府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出力的那隻右腿,心說自己明明沒用那麼大的力氣呀!
崔瑢本還在馬車上看熱鬨,把看到的場麵轉述給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崔璦。
“二姐姐,他們打起來了?”
崔璦鳳眼一轉,就著崔瑢挑起的門簾,凝眉看了不遠處一眼,大概猜到了是什麼事情。
崔瑢小孩子眼神好,立刻發現了不對勁:“二姐姐,那個人好像吐血了……”
崔璦心緒平靜,似乎不受這事打擾,繼續翻著手上的詩集,淡淡道:“彆管,兄長會處理好的。”
崔瑢咬著小手帕,糾結了一小會兒,終究還是沒聽她的話,一個綠色小身影一下跳下馬車,朝那處跑去。
“阿瑢?!”
崔璦欲伸手去拉,崔瑢動作極快,已然跳下馬車。
崔玨正在一旁聽那乞兒解釋,冷不丁看到崔瑢從車上跳了下來,下意識問:“你怎麼下來了?”
“二哥哥,我好像看到他吐血了?”
崔玨不為所動:“嗯,哪有如何?”
崔瑢看著他歎了口氣。
崔玨:“……”
她合起雙手,小心翼翼靠近那個臟汙的看不出模樣的乞兒,有些害怕撩開她一綹一綹的頭發,出乎意料,這乞兒一雙眼睛倒生的十分明亮,睫毛纖長,原來是個小姐姐。
隻是這姐姐滿臉是血,看模樣十分駭人。
崔瑢到這裡心裡反倒沒那麼害怕了,於是從隨身的香囊裡摸出一顆圓潤的白色藥丸,趁其不防,一下子塞進那人的嘴裡。
她出言解釋:“止血的,你吃吧。”
乞兒早就聽聞高門大戶殺人於無形,生怕這是什麼穿腸毒藥,很是抗拒,捂著胸口劇烈咳嗽,似乎想把藥丸吐出來。
崔玨心中冷哼一聲,彆人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他確實再明白不過了。
崔瑢剛出生的時候先天不足,算命的看了說她身弱,三叔特意請了東都回來探親的禦醫配製的救命藥,價值千金,說是隻要有一口氣在,那藥就能派上用場,沒成想崔瑢如此赤子之心,竟然白白送給一個撒潑耍賴的乞丐。
話雖如此,崔玨卻沒製止,冷口冷言:“吃吧,這東西能救你的命。”
聽到他這樣說,乞兒這才不做抗拒,乖順咽下,崔瑢見她乖乖吃藥,這才放心離開。
待崔瑢走後,崔玨長身玉立,抽出佩劍指著那醃臢乞丐,十分不屑道:“說,什麼目的?”
利刃出鞘,乞兒見狀被嚇的癱軟在地。
她額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落在地上成了血水,一朵朵紅梅似的滲開。
乞兒嘴唇磕絆,說話努力流暢:“小女子的老驢雖不值什麼錢,確是一家人的生計,郎君如此行徑,難道還有毀人財物也不照價賠償的意思嗎?”
崔家豪門世族,出手闊綽。崔玨早已數不清經曆過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十分不耐煩道:“要多少錢?一兩金夠了吧?”
聽到一兩金,乞兒眼神驟亮,咚咚在地上磕頭:“謝謝郎君!多謝郎君大恩大德!”
崔瑢在馬車上和崔璦說了剛才的經曆,崔璦頗有些無奈於妹妹如此單純。
“你給他吃了你的藥?那可是三叔給你保命用的,他那種低劣平民,哪裡用得著你這樣珍貴的藥?”
崔瑢:“二姐姐,今日我不缺這一顆藥用,但是她確實命懸一線,很需要這顆救命藥,我給她也算是救人一命。”
崔璦微微歎氣:“你樂意就行,也算是善舉一樁。”
那乞兒拿了錢就走了。她姿勢一瘸一拐,察覺到身後有視線相隨,也不敢走得太快,反倒瘸的更厲害些。
府兵心有戚戚,“郎君,我剛才真沒用力氣。”
崔玨淡淡的,似乎早有猜測:“我知道。”
府兵不解:“那為什麼要給她這無賴金子呀?這人明顯就是故意來找事的,再說屬下剛才已經檢查了那老驢,年歲很大,就算是馱物件也用不上那麼老的驢子了。”
崔玨收回目光,“行了,繼續往前走。”
府兵悻悻閉嘴,恭敬道:“是,郎君。”
一場鬨劇終於結束。
-
半個上午的時間過去,馬車終於到達目的地——冀州城外的清水河畔。
早上在城中的時候,崔瑢如願以償吃到了城北的糖葫蘆,晶瑩剔透的□□糖包裹著紅彤彤的去籽山楂,崔瑢幾乎是一嘴一個,很快一串糖葫蘆就進了肚子。
手上還買了不少小玩意,什麼糖人,泥玩偶,波斯香水,總之捧著一堆東西玩了一路。
崔府勢大,自然不可能和平頭百姓在同一處戲水,行程一開始就是要朝城外去的,清水河畔綿延百畝地,都是崔家的。
此處風景獨好,江花紅勝火,春水綠如藍。遠處碧雲藍天,眼前桃花千朵萬朵,嬌豔無比。
崔瑢趁大家還在岸上布置的時候,偷偷一人踩過圓潤石子,跑到了河岸邊的窪地。她有學有樣,想著早上在護城河邊上看見的樣子,把鞋襪一脫,兩隻蓮子似白生生的腳伸進河水裡。
“嘶,好涼呀。”崔瑢適應了一會兒,就嘗試著踩水玩。
她衣服輕薄,不一會下裳就被河水洇濕,玩的正是興高采烈的時候,岸上臨水照鏡的崔瑧忽然發現了她。
“阿瑢?”
崔瑢開始完全沒聽見崔瑧叫她的聲音。
她獨自玩耍,腳下的沙子軟綿綿,和她在護城河邊看到的泥土十分不一樣,她從未見過。等崔瑧叫了她三四聲的時候,崔瑢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了。
“阿瑢,你在下麵乾什麼?”
崔瑢終於聽到崔瑧的呼喊。
她叉著小腰,自下而上看著探出頭的崔瑧,在河畔朗聲道:“四姐姐,你也下來玩嘛,下麵的水特彆清,能看見小魚和蝌蚪!”
崔瑧心癢難耐,本來就想下水玩,如今崔瑢一勾引,她便再也按捺不住,也匆匆忙忙下來,鞋襪一脫,和崔瑢在水裡互相嬉鬨。
河中魚蝦眾多,兩人一鬨騰,便有不少魚兒被驚著,迅速隱匿了身影。
直到岸上的人吃午膳時,數數人數不對,才發現少了兩位小姐。
崔瑧雖比崔瑢稍大些,但也還是個孩子心性,一玩就忘了時間。兩個小姑娘你一捧我一捧水,淋了個落湯雞模樣。
崔瑢忽然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小鼻子,“四姐姐,我有些冷。”
崔瑧玩的正上頭,十分不舍得離去,對崔瑢說:“你先彆急嘛,你要是累了就上岸等我一會兒,我再踩踩水就上去!”
崔瑢:“哦,好。”
另一邊,崔家發現崔瑢和崔瑧都不見蹤影,都怕是被不軌之人擄走了,連忙讓人去找。
崔璦也派了自己身邊那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去尋人,自己也走在前麵去找人。她越走越遠,但又一想,兩個妹妹極少出門,估計也不會去很遠的地方,她思索一會,又轉身朝駐地走去。
果然,在離駐地很近的地方,黑色山崖一側,河水激蕩,遠遠傳來戲水的聲音。
崔璦發現兩個妹妹的身影,也不來不及叫奴仆,她自己先上前叫人。
崔璦一個嬌女子,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子嬌弱,走到了那麼遠的路,從山崖下去時已是氣喘籲籲,大半都是嚇的。
“你們倆在乾什麼?”
崔瑢正坐在石子灘上看著崔瑧玩耍,她在岸上已經等了有一陣了,看到崔璦來了,於是一蹦三尺高,雙手招呼:“二姐姐,我在這裡!”
崔璦跌跌撞撞走下來,拉住崔瑢小手,果然觸手冰涼。
崔瑢一向聽話,今日這情景,必是崔瑧貪玩,故意帶崔瑢下水,崔璦站在岸邊,很不客氣在岸上教訓水裡的崔瑧。
“瘋丫頭,你還不上來!”
崔瑧答應了兩聲,正準備起身,左腿使不上力氣,這時她才感覺有些害怕。
可惜越怕什麼越容易來什麼,耽擱了一會後,湍急的河水已經沒過她的大腿中間,小腿一陣抽搐,崔瑧跪倒在水裡,立刻就慌了神。
崔璦本還在岸邊等著,剛還能看見崔瑧的半個身子,如今轉眼就不見了人影,她抓著崔瑢的手,登時心亂如麻。
“阿瑢,崔瑧呢?明明剛還在這裡!”
“四姐姐——”
“怕是不好了。”崔璦臉色煞白,話音剛落,就看見崔瑧渾身濕透,已經被卷進了河水裡,白浪翻滾,若是成人來還姑且有幾分能耐求下人,兩個女童著實幫不上什麼忙。
崔瑧的哭叫聲越來越遠。
崔璦靈機一動,把隨身攜帶的披帛一條條撕開,迅速打上結,甩的遠遠的想要去夠她,繩子到底還是短了些,一陣大浪打來,崔璦腳踩淤泥,一時腳滑,半個身子進了水裡。
崔瑧在河裡嗆水,根本做不出任何回應。
崔瑢隻能不顧剛才二姐的叮囑,把披帛撕開往水裡丟,眼瞅著崔瑧拽住了一角,兩人一喜,以為終於有救了。
崔瑢:“四姐姐,你快把披肩拴在身上,我和二姐姐拉你上來。”
崔瑧用儘全身力氣,終於掙紮起來一些,至此力竭,她有氣無力道:“阿瑢,我沒力氣了……”
三人被河邊的浪一陣又一陣的拍打著,眼瞅著命懸一線。
“崔兄,她們在這裡——”
一陣高亢的男聲在崖壁響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