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女 上巳節(1 / 1)

何事小軒窗 旁門月亮 3857 字 11個月前

崔瑢小小一團,走在回本家的路上。

走廊兩側花香彌漫,姹紫嫣紅,腳下石子也是色彩斑斕,布置的頗具巧思,很是雅致。

崔瑢的父親崔源在家中排行第三,和崔家大郎崔沅,如今在東都做宰相的那位,以及崔璦崔玨的父親崔家二郎崔浤是一母同胞,三子都是老夫人韋氏所生。崔瑢還有個嫡親姑母,比她父親年紀要小些,早些時候就入宮了。

崔家不流行分家那一說,河北士族又以清河崔氏為首,是當之無愧的北地第一世家。

崔家的宅院在北地數都數不清,一般的平民能進崔府伺候的,那是誰都要說句有福氣。

但對於崔瑢來說,和小小的她比起來,崔家未免太大了些,她時常在心裡想:若是房子都能小些就好了,那樣二姐姐也能和她離的更近一些,不必日日都坐馬車去二叔家裡。

崔璦每次上課都要坐馬車來,她若是日常去她二叔家裡,還要人用轎子抬上兩刻鐘的時間才能到。

還沒走幾步,母親盧氏身邊的掌事嬤嬤就來接她,蔡嬤嬤規矩嚴,是盧氏從母家帶來的奴仆,簽了死契的那種,如今年逾五十,可以說大半輩子都儘心伺候盧氏左右。

她和崔瑢一道走,半句閒話也不曾多說。

崔瑢看她來接自己,就知道母親要見自己。

她平日不太敢輕易踏進後院,母親盧氏自從前些年生育了她弟弟崔璋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極其古怪,以前的溫柔小意全都不見了,有段時間也不再妝飾自己,似乎是精神受了刺激。

崔瑢心裡是十分敬愛她的娘親的,但是每每去請安的時候,娘親總也不見她,時間久了,母女情分就日漸淡了下來,崔瑢平日裡反倒是去祖母那裡的時間更多些,甚至連她弟弟崔璋也在祖母膝下養著。

今日蔡嬤嬤親自來“抓”她,恐怕不是好事就是壞事。她自知也問不出蔡嬤嬤什麼話,一路都在提心吊膽。

“小姐不用害怕,夫人今日清醒多了。”蔡嬤嬤說了這番話,算是安慰。

崔瑢心安,邁著小巧的步子,走進內堂。

堂內正中央置放著一幅車馬人物圖屏風,分開外堂和內堂。

崔瑢的親生母親是範陽盧氏嫡女,才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十八歲就嫁給了崔源。郎君也是北地一等一的郎君,婚後郎情妾意,夫妻舉案齊眉,是北地高門聯姻的一樁佳話。

婚後第二年,兩人就生下長女崔瑢。

進門的時候,盧氏還在研墨,手中羊毫揮灑,崔瑢走近,隻見母親一手飄逸不輸名家的草書,筆跡清爽,龍飛鳳舞,十分灑脫。

崔瑢開蒙後因一手醜字,沒少被母親教訓,她安靜的站在一旁,聲音清脆:“娘親,我來了。”

崔瑢依舊穿著早上那身鵝黃短襖,裙子邊的蘭花繡樣是盧氏早年親手畫的花朵樣式,後叫去給繡娘看著做的。

“今日下學還挺早?”

“嗯,今日學堂考試,是岫叔公出的題。”

“答的怎麼樣?”

“應當是不錯。”

盧氏問了幾句便停下來,她今日確實精神頭很好,麵色紅潤光澤。她洗淨了雙手,讓人把早就備好的牛乳丸子羹提了上來,盯著崔瑢吃完才放心。

盧氏生病後脾氣就變的高冷,此刻說話聲音也清淩淩的,清泉擊石似的好聽,“你個子有些矮了,你二姐像你這個時候,我記得比你還要高半個頭左右。”

“……女兒知道了。”

她也沒想讓崔瑢自己回答,另外囑咐一旁道:“蔡嬤嬤,以後每晚讓廚房送一碗牛乳羹給阿瑢,盯著她喝完再走。”

“是,夫人。”

牛乳羹還是好吃的,崔瑢一餐飯吃的肚圓,要走的時候身後跟著兩個仆婦。

崔瑢的小閣樓臨水而建,說是閣樓,實際上比一般的宅院還要大些,整個樓梯的造型是崔源在她出世前親手構造的,連中間的幾根大梁都是從崔家後山一根根運出來的。

她年紀小,尚且不懂其中的珍貴之處。但府中上上下下的眼睛可都跟明鏡似的,知道崔瑢深受父母寵愛,是個極討人喜歡的粉雕玉琢的小團子。

令珠看出了她的困倦,一邊幫她脫衣一邊問道:“小姐今天累著了吧?”

崔瑢已然困的睜不開眼,由令珠侍奉著洗漱完,拿青鹽漱完口,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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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便是上巳節。

崔瑢昨夜就特意去二叔家裡囑咐二姐姐二哥哥都去,崔玨十分抗拒,倒是她二叔是個豁達人,隻是多囑咐了幾個府衛護送左右。

大人們有大人的正事要忙,孩子們也有孩子們玩樂的去處。

兩人快要出門的時候,崔玨又一臉漠然的跟了過來,崔瑢今日換了件春日青的抹胸,袖子旁一圈月白流蘇,像塊點心似的可愛。

崔瑢不過到崔玨腰間,要很努力的仰起頭,才能看見崔玨的下巴。

她抱著二哥腰上的流蘇穗子不撒手,笑眯眯的問:“二哥哥怎麼過來了?”

崔玨平淡頷首:“是父親讓我過來。”

“真巧,兄長今日不是要隨父親去蕭家的嗎?怎麼有空陪我們兩姊妹胡鬨?”

崔璦近來看了不少南邊傳來的話本子,時常說些崔瑢聽不懂的話:“怕不是郎君有意,惜妾身無情。”

“……”崔玨無語。

他一把扯過崔瑢手裡的流蘇,似乎不受崔璦言語挑撥,繼續冷著臉去前庭,讓馬夫把馬繩再栓緊一些。

崔瑢知道自己的計劃沒得逞,依依不舍的看著二哥的背影,好奇問:“二姐姐,你剛在說什麼呀?”

崔璦收回手中的紈扇,不是很在意的道:“小孩子不要聽,小心汙了耳朵。”

崔瑢乖乖捂著耳朵,“哦。”

三月三日據說是女媧和伏羲生子軒轅的日子,春日天氣晴,沿著河岸兩邊有數不清的民眾,多是些年青男女。

前朝上巳節有春禊的習俗,就是在這天聚集在水邊沐浴,據說可以除病驅邪,還有些王公貴族喜好風雅,在這日也有曲水流觴的習俗。

本朝之後這種習俗逐漸沒落,漸漸變成一個單純慶祝玩樂的日子,加之本朝民風奔放,男女不設防,愈加演變成類似乞巧似的節日。

崔璦和崔瑢出來玩的消息不知怎麼被人傳了出去,要走的時候又來了幾個崔家的女郎,鬨著崔玨要一同前去。

崔玨冷臉也不成,素日裡這些兄弟姊妹都有些怵他,今日眼見崔璦崔瑢兩人都坐上了馬車,幾人說什麼也不肯讓步,定要一同前去。

崔玨無奈妥協,冷冷道:“去可以,行為舉止不要丟崔家的臉。”

“謝謝兄長!”

幾個女郎歡天喜地,一股腦爭先恐後的上了馬車。

“瑧姐姐彆擠我,我發髻都歪了。”

“妹妹生的過胖了些,我還沒碰到你呢。”

“你說誰胖?!”

“瑅妹,快彆打了,這有位子。”

崔玨臉色難看,手中鞭子猛地往地上一抽,聲響極大,嚇的大家安靜了一瞬。

“還不閉嘴,再吵都不許去了!”

幾個女郎這才安靜下來。

另一側,馬車的側簾被拉開一條小縫,崔瑢偷偷瞄了一眼後合上簾子,兩手撐著小臉蛋,“二姐姐,到底是誰在臨走時走漏了我們要出府的風聲?”

崔璦不以為意:“這還需要走漏什麼風聲?”

“啊?”崔瑢沒明白她的意思。

崔璦自然而然解釋道:“你看那崔瑧,身上的香粉味熏的兄長都要吐了,頭上的發髻至少得梳上一個時辰,這哪像是忽然得知的,怕不是早就做好準備,隻等著我們出發的時候來鬨騰了。”

崔瑢完全抓不住重點,驚愕道:“香粉味道很難聞嗎?可是二姐姐,我覺得四姐姐身上的味道像玫瑰花,香香的。”

崔璦翻過手中的詩集,心中一白眼:“我可沒說難聞,隻是兄長不解風情。”

崔瑢這點倒是很認同,“二哥哥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沒定親?”

崔璦:“這不是你小孩子該操心的事。”

剛才那一遭鬨騰的她也沒了看書的心思,乾脆放下手中書卷,從食盒裡拿出一疊香氣撲鼻的吃食,招呼早上起早還未吃膳食的崔瑢。

“餓不餓?過來吃春餅。”

“這據說是南方傳來的吃法,將麵粉兌了牛乳再製作成餅,還要塗些玫瑰花醬才能吃。”崔璦一邊解釋這吃食的來曆,一邊幫她弄好了一個。

“謝謝二姐姐。”

崔瑢雙手接過來,乖乖開始吃餅。

馬車有條不紊的往前走著,崔玨一身白衣,翩翩少年郎,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列。

變故就在一瞬間。

人群中,一輛馱著貨物的驢子受了驚嚇,衝散整齊的一列車馬。

崔瑢她們坐著的馬車也被迫顛簸了一下,好在前麵的崔玨反應迅速,直接把那隻發狂的老驢一鞭子抽翻在地,地上的老驢可憐的吐著白沫,倒像是被人喂了什麼藥物之類的。

四周人聲喧嘩。

崔玨收起鞭子,長腿一伸,衣袂翻飛。他眼睛微眯,開口問:“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