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到午時洛瑜才悠悠醒轉,身旁位置已經空了。
雲蘿進來服侍,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閒說著:“娘子這一覺睡得可真沉,看來這一路確實累壞了吧。娘子餓嗎?院裡的嬤嬤早備好了午膳,不過三爺囑咐過,不可打擾您睡覺,奴婢也就沒有叫醒您……”
洛瑜心虛,昨日祁凜徹折騰她好幾回,最後意識模糊,連是幾時睡過去的都忘了,沒想到這才剛來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哦,今兒沒有太陽,仍舊是濛濛陰雨。
兩人一同用完午膳後,見他又邁步往書房的方向去,洛瑜忙問這幾日如何安排。
祁凜徹看眼雨霧稠密的陰天,先問她:“你不想待在院裡?”
“也沒有不想……吧,”洛瑜直言道:“隻是想著回村裡看看,不知外祖母的那間老屋子還在不在……”
祁凜徹挑眉,看著她問道:“村裡?”
“是啊。”
“你先前不是說在湖州?”
“對啊,湖州平南縣上楊村。”
祁凜徹:“……你那時怎麼不說?”
洛瑜:“夫君也沒再問啊,況且夫君不也說正好來湖州辦案嗎?”
“……”
洛瑜瞧著他的臉色,忙說:“不過夫君正事要緊,我識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祁凜徹深深看了她一眼,隻覺對她毫無辦法,隻得道:“近日天氣不好,先在院裡待著吧,等我忙完手頭的事就帶你回去。”
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緊接著說:“你若實在嫌悶,就去外頭逛一逛,不過必須得讓荀青跟著方可。”
如此,洛瑜也不好再爭辯,安慰自己既然來了,多等兩日也無妨。
這會兒雨勢漸大,料定下午是出不了門了,洛瑜無事可做,跟著他來了書房。房內熏香淡淡,混著墨香和書香一齊撲入鼻尖,左麵靠牆的位置立著兩列書架,其上整齊有序地擺滿了書冊,不知是白氏一家留下的,還是後來知府大人特意添置的。
洛瑜繞著書架看了一圈,在裡麵一排的書架上抽出兩本醫書來,眼尖地還瞧見底架上有兩本話本子,一本是古傳奇玄幻誌怪小說,一本是江湖探案逸事,都甚新奇,遂也一並拿上了。書架側旁還貼心地備了一張藤製躺椅,因是冬日,躺椅全身皆裹著厚厚一層棉夾,扶手上搭著一條暖和的錦毯。
她坐下後,把錦毯展開覆在腿上,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悠閒地闔眼躺了會兒,然後翻開話本子,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冬日寒天,淺灰而微明,潮霧朦朧氤氳。雨珠細流,漱著屋瓦,潺潺瀉下。
真個是難得的午後,若是手邊還有一隻黏人溫順的狸奴就更愜意了……
洛瑜神思一轉,眼睛從話本上移開,轉頭看向端坐在書案後的人。祁凜徹偏愛穿深色,他今日著一身墨青圓領袍,眉眼低垂,正在宣紙上寫著什麼。似是察覺到她看過去的視線,他抬起頭,冷靜深邃的眸子一目不錯地攫住她的神思。
她心中一凜,訕訕朝他笑了笑,他可不是一隻順毛擼的狸奴……
話本看完後,仍有些意猶未儘,手邊的醫書隻翻了兩頁,洛瑜合上,把錦毯重新疊好搭回藤製扶手上,從躺椅上起身,把醫書和話本子放回了原處。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鱗鱗千瓣的瓦簷上,敲出悅耳的清脆聲,襯得書房內愈加安寧靜謐。
委實有些閒得無聊,她朝祁凜徹走去,問道:“夫君是在忙案子嗎?可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
“沒……”
祁凜徹才剛開口,就立馬被她堵住了:“夫君可先彆拒絕,且莫要小看我。”
她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氣模樣,“我方才看了兩個話本子,裡頭的故事很是精彩,看不過癮,案件層層相扣、錯綜複雜,主角抽絲剝繭、斷案如神……”
祁凜徹立即皺眉橫向那排書架,“書房裡怎麼會有此類書,稍後讓下人扔了。”
洛瑜一急,“此類話本怎麼了?不僅是消遣,還頗為新奇有趣,能學到不少呢。”
祁凜徹被她瞪了一眼,無奈地伸臂把她抱坐進懷裡,語氣難得軟了幾分,“話本畢竟不比正經書冊,血腥、詭譎的案子隻為勾吊讀者好奇心罷了,我是怕你被嚇著,夜晚擔心夢魘。”
洛瑜也是難得從他嘴裡聽到直白的關心,仰著小臉笑道:“不會的,我如今連夫君都不怕了。”
“……”
祁凜徹氣得勾唇。
洛瑜扯了扯他的衣角,拋給他一個討好的眼神,祁凜徹隻裝作沒瞧見,不為所動。洛瑜乖覺地喚了聲“夫君”,在他懷中稍稍坐直了些,攀著他的頸子飛快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儘管這招美人計她用得頗為拙劣,但祁凜徹仍很是受用,嘴角弧度不自覺地揚了起來,心裡像喝了一盅甜酒,膩得醉人。
不過,江寧府的藏屍殺人案雖已告破,但畢竟血腥凶殘,他不想汙了她的耳朵,便隱去凶手剖屍不提,隻撿了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說與她聽。
洛瑜像聽故事似地聽得尤為仔細,得知他此行是為尋人,愁眉道:“可除卻湖州,其下轄還有十多個縣鎮,想要尋到人確得費一番功夫呢。不過,為何不廣貼榜文,好教受害者親屬看見了,主動來府衙?”
“倘若他們不願被找到,豈不是打草驚蛇?”祁凜徹問。
“唉……”洛瑜歎口氣,又問:“那靠什麼方法尋?莫非我們昨日進城門時官兵就是在盤查?”
祁凜徹揚眉,意外地看她一眼,反問:“你不是剛看完話本子嗎?不如替我分析分析。”
洛瑜頓感頭大:“可什麼線索都沒有呀……”
*
冬日晝短,白霧茫茫。
好在洛瑜給自己找了些事兒做,上午澆花喂魚,看會醫書,下午出門走街串巷,逛鋪賞花,也不覺得漫長難捱,日子也就一天一天地翻篇溜走了。
祁凜徹開始了早出晚歸的辦案日常,洛瑜後來才恍然想明白,他在書房裡與她說起案情時明顯隱去了重點,含糊地說些粗枝末節來打發她當時的好奇心,實則什麼也沒有對她透露,怪不得她當時一頭霧水,找不到線索。
洛瑜隻氣了一會兒,又不免想到,從祁凜徹謹慎的態度來看,也許此案並不簡單。不過他既然不想她知曉其間細節,她也就沒再多問。
這日午後,難得雨霽,碧空如洗,澄澈明亮。
洛瑜答應過給祁卉圓和四郎買些特色吃食回去,連著逛了四五家食鋪後,手中已然拎滿了大包小包。
這會兒時辰尚早,洛瑜不願浪費冬日裡一番好光景,把吃食都拎上馬車後,也沒有急著回去,叫上雲蘿還有身後儘責跟著的荀青一道兒,“走,吃茶去。”
進得一間素雅軒敞的茶肆,洛瑜挑了麵臨窗的桌子坐下。荀青默默地在後頭挑了張不起眼的桌子坐了,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茶肆和茶肆裡的客人。
夥計麻利地上了茶水和果脯點心,洛瑜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入口苦澀,後有回甘,濃鬱醇厚的茶香彌漫在味蕾間,好不滿足。
雲蘿驚喜道:“娘子,這點心絲毫不遜京城桂香齋裡的糕點呢!”
“嗯。”
洛瑜輕輕笑著。
金黃色的光波破開雲層,暖煦的光影溢進窗來,在桌麵上延展開,迫不及待品嘗著這道點心。
洛瑜安靜地垂眸,看著跳躍在茶盞邊緣的浮光。
一道尖銳刻薄的斥罵聲驀地劃破靜謐,打斷了洛瑜陷在回憶裡的思緒。她輕蹙起眉,朝左前看去。一名廚娘打扮、微胖的婦人從廚房追著出來,正拉拽著茶肆掌櫃的衣袖,躬身不停地道歉,茶肆掌櫃滿臉怒容抽回袖子,一回頭,對上大堂內客人望過去的好奇目光,他立即換上了笑臉,拱手道:“驚擾各位客官吃茶了,各位繼續……”
掌櫃話未說完,就被廚娘打斷了。廚娘噗通一聲跪在他腿邊,哭喊道:“求掌櫃……”
“起開!”
掌櫃憤怒地抬腿一掙,竟個把廚娘直直踹倒在地,廚娘的頭巾狼狽鬆散開,她痛苦難忍地捂住肚子,嘴裡仍是哭嚷抽噎不止。
機靈的夥計立即把廚娘“扶進”廚房裡,另有夥計過來朝客人致歉,陪笑著說擾了大家吃茶雅興,特奉上本茶肆招牌點心一份雲雲。
廚房的門被關上了,隱約有掌摑、痛泣、嗬斥之聲傳來。
“娘子?”雲蘿出聲,擔心問道:“您怎麼了?從方才起,您皺起的眉就沒舒展過。”
“那位廚娘……”洛瑜猶豫一瞬,“約莫是有身孕了。”
“啊!”
雲蘿連忙驚得捂住嘴,聽著廚房裡的動靜,小聲問:“不知廚娘犯了何錯,掌櫃這般打下去,該不會傷及胎兒吧……”
震驚之餘,雲蘿又立即回神,遲疑勸道:“娘子……奴婢知曉您心腸軟,怪奴婢說句不中聽的,這畢竟是掌櫃與廚娘兩人之間的事,咱們隻是來吃茶的客人,還是莫要摻合進去,隻當方才什麼也沒瞧見罷。”
洛瑜心下一沉,正要說話,忽聽得廚房裡頭傳來一聲驚恐低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