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觀(1 / 1)

從她們臨窗而坐的位置到廚房有段距離,又隔著一扇門,那道聲音實則辨聽不太清,茶肆內散坐著的客人也都沉浸在各自的交談裡,並未覺出不對勁,或者說並不甚關心。

雲蘿肩脊繃緊,瞪圓了眼,顯然捕捉到了那個“血”字。她無聲開口:“娘子,該不會……出人命了……”

洛瑜凝神又細聽了一陣,廚房裡開始響起盞碟碰撞之聲,恐是特意為了掩蓋細弱嗚咽聲,也即廚娘還活著,至於懷的身孕……

不論她是作為醫者,還是同為婦人,都無法忽視發生在眼前的這件事。

她當機立斷起身,一直坐在她們背後的荀青動作比她更快些,先一步過來低頭恭敬道:“三夫人,大人派屬下來護您安全。”言外之意是要護她此時離開,而不是摻進沒必要的衝突裡。

洛瑜知曉他武力高強,說:“你方才定也聽到了,可能料到裡頭眼下情況如何?如若袖手旁觀,或許是……”一屍兩命。

她沒有接著往下說,荀青麵上卻顯出了猶疑糾結,大人派他跟著夫人,首要任務是當先保證夫人安全,至於旁的……

荀青猶豫一瞬後,飛快轉身朝後掠去,留下一句“夫人當心”,就一腳踹開了廚房門。

動靜太大,茶客們停止交談,紛紛循聲側首好奇地看去,隻聽廚房裡緊跟著響起驚慌聲,茶肆掌櫃當即怒斥道:“你是何人!無故來我茶肆犯事!”

荀青冷著臉站在廚房門口,對他的話不屑一聞,目光往裡掃了眼,頓時一震,就要邁步進去查看,一道人影已先他一步朝裡走去。

洛瑜解開腰間的針灸袋,一邊慶幸出門前沒有落下,一邊走進廚房,也跟著吃了一驚。隻見廚娘蜷縮著癱倒在地,頭巾半耷在肩頭,發髻蓬亂,半邊臉高高腫起,身下緩緩淌出一條蜿蜒的血流。

雲蘿也瞧見了,立時倒抽一口涼氣,“天爺!”

心中震驚又著急,雲蘿接過自家娘子遞過來的針灸袋,緊忙穩住有些發抖的手,攤開來,替娘子打幫手,一邊迭聲安慰那廚娘“莫怕”。

掌櫃從陡然的驚變中終於回過神來,振袖怒道:“你!你們是何人!我茶肆裡的事輪不著你們來管!”

說著,眼色示意兩個夥計趕緊把人轟出去。

雲蘿攔手護住正在給廚娘施針止血的洛瑜,扭頭怒瞪夥計,喝道:“放肆!”

又立即瞪向那掌櫃:“你這黑心掌櫃竟毆打孕婦,教人實在看不下去……”

雲蘿垂下的衣袖忽然被地上的廚娘無力拽了一下,然而掌櫃驚詫而含著怒意的聲音已緊接著響起:“什麼!你懷孕了!”

廚娘縮著身子驟然抽搐了一下,悲憤無助的熱淚滑過蒼白臉頰。

洛瑜立即騰出一隻手來順著她顫抖的臂膀,安撫住她的情緒。從掌櫃的話裡不難聽出,他事先竟不知廚娘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茶客們聽見這頭的聲響,按捺不住湊熱鬨的好奇心,有引頸張望的,也有直接來廚房門口往裡探首瞧瞧的。

還沒等得及瞧上一眼,就被門口站著的荀青冷眼瞪視回去。

有茶客竊竊私語。

“掌櫃竟招了個有身孕的廚娘!”

“噫,聽掌櫃的口氣他也被蒙在鼓裡呢!”

“那就是廚娘有意隱瞞了!無怪乎掌櫃生氣哩!”

那廂掌櫃氣得胡子亂翹,指著地上的廚娘:“怪不得你三天兩頭告假……我也真是瞎了眼了竟沒看出來,茶肆招了你這麼個禍秧子……”

廚娘身材胖圓,腰間又圍著圍裙,他愣是沒往懷了身孕的方向想過。

掌櫃話裡儘是對廚娘的指責,然而他自己將才對廚娘的一番腳踢怒罵卻無分毫歉疚悔改。洛瑜給廚娘止住血後,診查她的胎象,一邊抬頭對掌櫃冷笑道:“歧視孕婦,動手打人,掌櫃竟還有臉怪罪。”

“就是就是!”一旁的雲蘿憤憤不平,“你這狗眼看人的掌櫃竟沒有同情憐憫之心,無視孕婦還把她關在廚房裡打……”

掌櫃立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打斷雲蘿的話,“同情?分明是這婆娘故意撒謊隱瞞在先,我若早知她懷有身孕,根本不可能招她!”

雲蘿氣道:“孕婦怎麼了?照樣能做事……”

“哼,還問怎麼了?你且出去問問,湖州哪有招孕婦做工的鋪子!”

隨著掌櫃話音落下,廚娘麵如死灰。

門口的茶客照著掌櫃的話點頭,雲蘿疑惑地回頭對洛瑜道:“娘子,他們好生不講理,咱們京城可沒有這等糟爛的破規矩。”

洛瑜正緊蹙著眉凝神再次給廚娘針刺,卻見對方頓時如一隻驚弓之鳥,瑟縮著往後退,瞳孔驟縮,惶懼地、飛速地掃了眼她和雲蘿兩人,又猛地埋著頭擋住了自己的臉,身子戰栗不止。

好似在躲避什麼……

洛瑜一時顧不得多想,仔細把她穴位上的針收回,隻得輕柔地先安撫她:“你且莫慌,胎兒無事。”

茶肆自然不能將此等醜事外揚,廚房裡另站著的夥計此時得了掌櫃的眼神暗示,一人連忙走了出去給茶客們悻悻陪笑,將人請回去重新吃茶;一人則作勢要把洛瑜和雲蘿趕將出去,誰知門口的荀青一個伸手,就拎著他扔出了廚房。

掌櫃冷眼旁觀著地上那灘血跡,又看眼廚娘,啐道:“晦氣,沒死就趕緊滾,莫再來我茶肆礙眼!”

洛瑜聽得直皺眉,剛要說話,廚娘已經一手捂住肚子一手半捂著臉,強撐起身趔趄著往廚房外走。

“噯——”

雲蘿急急要去扶她,卻反被廚娘揮手甩開。

“看見沒?人根本不領你的情,還怪你多管閒事。”掌櫃冷笑。

洛瑜讓雲蘿跟出去看顧一下,她站起身來,重新把針灸袋係回腰間,朝掌櫃伸手。掌櫃立即防備地瞪著她:“做甚!”

“工錢。”洛瑜說,“她是你茶肆的廚娘,就這麼急著被你趕走了,你還沒給她結算吧?”

掌櫃一聽,呸了一聲,這才恍然大悟,“好啊!原來你們今日整這一出是早有預謀,難怪她今日非得纏著我要結工錢,哼,聽好了,一分沒有!她偷奸耍滑、沒兩日就來告假,我這茶肆……”

洛瑜哪還忍得他這般醜惡嘴臉,擔心廚娘一會兒就走遠了,立即冷聲打斷他,重複道:“工錢。”

掌櫃不悅,“沒有!”說著,就要趕人走。耳邊隻聽噌地出鞘聲,一把閃著銀光的刀下一刻就架在了他脖子上,刀刃鋒利,削掉了他一撮胡子。

“嗷喲——”掌櫃驚恐大叫,眼睛瞪出了鬥雞眼,先前那點惡人氣勢瞬間變成了告饒,手忙腳亂掏出銀袋才保住了自己另一撮胡子。

荀青收刀入鞘,跟在洛瑜身後出了廚房,臨走時回過頭冷冷看了一眼掌櫃。

好在雲蘿一直攙扶著廚娘,才走出茶肆不遠,洛瑜就追了過來,邊把錢袋塞進廚娘手中邊道:“這位娘子,這是那掌櫃給你結算的工錢。”

見廚娘仍是一聲不吭地垂著頭,走得艱難,洛瑜跟雲蘿一起攙著她,察覺到她整個人仍是哆嗦不止,便說:“不知娘子你家住何處?我叫馬車來送娘子一趟吧?你的傷勢雖不嚴重,但懷了孕身子虛,還是需得去藥鋪裡抓點藥……”

哪知廚娘瘋狂搖頭,突然使勁睜開她和雲蘿的手,跌撞著埋頭往前走。雲蘿在身後急喚一聲,廚娘卻猛地走得更快了。

雲蘿詢問洛瑜:“娘子?”

洛瑜搖搖頭,看著廚娘頭也不回的背影,說算了,“莫追了。”

馬車駛進回院落的那條雅致青石小巷,雲蘿仍是有些鬱悶不解,皺著眉頭兀自生氣地罵了那掌櫃一路,最後又回到廚娘身上,小聲嘀咕著:“好歹娘子也算是救了她,還幫她要回了工錢,她怎麼連一句道謝的話也沒有……難道看出咱們不是湖州本地人,許是生出些防備之心,也對……”

洛瑜本在沉思,聽到最後一句,驀地回過神,急忙挑簾喚道:“荀青——你腳程快,快些回去……”荀青的身影已經掠了過來,停在車廂外,洛瑜卻忽然遲疑了,“可這會兒了,廚娘恐怕早走得不知去向了……”

荀青問:“三夫人可是要尋那位廚娘?這是不難,屬下即刻趕過去,在附近搜尋一刻,到時把她帶來三夫人跟前回話……”

“不……不,不必帶來,”洛瑜此刻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心中對廚娘行為的古怪此刻也隻是懷疑而已,她道:“你若是能尋到人,先不要露麵,也不要教她發現。”

荀青明白了,這是要他盯著人,應聲說好,但沒有立即出發,仍是守在馬車旁,洛瑜便道:“你隻管去便是,我這就轉頭去府衙了,不會有危險。”

“是。”荀青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巷口。

雲蘿先吩咐車夫調轉車頭去府衙,才驚疑問道:“娘子,咱們是去府衙尋三爺嗎?可是那廚娘有何問題?”

“也許……”洛瑜又立即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了,她也猜不準,隻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行了兩刻鐘,到了府衙。

聽聞是祁大人的夫人過來了,衙役殷勤備至地腆著笑迎了上來。

“祁大人?”衙役麵露憾色,“夫人來得可真不巧了,一刻鐘前,祁大人與咱們知府大人剛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