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笑不得(1 / 1)

既決定去湖州後,洛瑜夜裡輾轉幾乎沒怎麼睡著,一會兒懷念幼時與外祖母相處的點滴,一會兒又深陷遭叔父一家磋磨的恐懼中,清早醒來時還有些怔鬆茫然。

祁凜徹人已經去上值了,昨晚跟她說過明日就啟程出發,所以今兒需得儘快收拾好行裝。她簡單用過早膳後,便開始打點整理。

因著他這一趟去湖州是有公務在身,辦完後也會立即趕回京城複命,洛瑜在心裡頭估算著日程,年前應當就能回來。

衛老夫人派了餘嬤嬤過來幫忙,同雲蘿一道把路上的一應用物準備齊全。入了冬,天兒也就越發寒冷,出行時若受凍了難受的還是自個兒。湖州位南,氣候不比京城,總是濕冷陰寒。衛老夫人放心不下,翻出壓箱底的團繡如意紋虎皮裘。

洛瑜哭笑不得。

餘嬤嬤手腳麻利地把虎裘一並裝進箱籠,一邊笑說道:“這是當年曾老侯爺送給老夫人的生辰禮,老夫人愛惜得很也沒怎麼穿過,娘子要出遠門,昨兒個老夫人就急著翻了出來,可見老夫人疼愛娘子呢。”

洛瑜的視線從那件暖絨厚實的虎裘上移開,鼻子一酸。

她自己的日常用物倒是容易準備,本身也不是多挑剔驕矜的性子,可到了祁凜徹,卻是犯了難。她走進裡間打開疊放衣裳的櫃子,裡頭多是她的衣物,隻有幾套祁凜徹的舊衣裳。

從前三房在侯府裡並不打眼,三老爺和林姨娘都在外,三房沒個當家的,久而久之更沒人在乎三房了,底下的丫鬟嬤嬤照月拿著足例,卻連院裡的灑掃也怠懶得很,更遑論去關心一個從不回府的主子的衣裳是新是舊?

洛瑜摸了摸壁架上舊衣裳的布料,重新闔上衣櫃門,輕歎了口氣。

幾人陀螺似地忙活了大半日,終於收拾得差不多了,洛瑜要請餘嬤嬤吃杯茶,餘嬤嬤卻連番推卻說使不得,擺擺手笑著趕回明善堂給衛老夫人寬心去了。

洛瑜在院裡站了會兒,交代幾個丫鬟嬤嬤小心照料院裡種的綠植和草藥,丫鬟嬤嬤們紛紛低頭稱是,一名丫鬟暗自撇了撇唇,洛瑜的視線從丫鬟臉上掠過,暫且沒有多說什麼。

她揮手讓下人都散了各去忙事,自己走到院角那株烏蘞莓前靜靜看了會兒。烏蘞莓是蔓生植物,葉形呈鳥足狀,分岔的莖端生出了嫩綠的細長卷須,攀在牆根兒邊上。

雲蘿見她似在出神,輕聲道:“娘子,這兒風大,回裡間坐著歇會兒罷。”

“嗯。”

洛瑜轉身往回走,坐在臨窗的矮榻上喝了盞茶,托著腦袋望了眼衣櫃,又朝窗外一方鉛灰色的天空看了看,沉吟片刻後,她吩咐雲蘿去備馬。

雲蘿應下了,問道:“娘子可是要去一趟藥鋪?”

洛瑜頷首,心裡思忖著先去藥鋪交代徐掌櫃一番,而後再去成衣鋪子裡給祁凜徹買兩套禦寒的冬衣。

出了熙止院,走過前堂那條長廊時,遠處的祁卉圓驚喜地朝她揮了揮手,隔著一段距離喊道:“三嫂!”

洛瑜笑著應聲,跟著走近幾步,祁卉圓也小跑著過來了,問她:“三嫂可是要出府去?”

“對啊。”

祁卉圓眨巴著杏眼小聲問:“三嫂是要去何處呀?我能跟著三嫂一塊兒嗎?”說完,又立即伸出三根圓乎乎的手指保證道,“我不會給三嫂添亂的。”

坐上了馬車後,洛瑜摸了摸祁卉圓的手,有些涼,她便把袖爐遞了過去,這才問道:“卉圓是想出府去玩兒嗎?”

洛瑜其實挺喜歡祁卉圓的性子,單純可愛不矯揉,隻是礙於梁氏在中間,梁氏心底看不起她,自然也不許自己的女兒跟她處在一塊兒玩。

她又接著說道:“一會兒到了藥鋪,我得在裡頭耽擱些時候,卉圓若不……”

“三嫂,”祁卉圓的頭搖成了撥浪鼓,“我沒有想要去哪兒玩,我隻是……唉,隻是不想待在家中。”

洛瑜見她情緒低落,問:“怎麼了?”

祁卉圓扁扁嘴,“阿娘在生氣,還把我訓了一通,可我今日沒有做錯事兒呢。”

她委屈巴巴地說著,看著自家三嫂關切溫柔的麵容,頓時眼眶就蓄上了熱淚,一把抱著三嫂的胳臂抽噎著,絮絮說道:“我知道,阿娘是在為阿姐的婚事發愁。前幾日聽說有一家夫人願意與我們結親,阿娘高興地登門,結果那家郎君卻嫌棄我阿姐上回在景芳園的出格行徑,那夫人以女子不可太強勢驕蠻為由也冷臉拒絕了。阿娘回來,又見到阿姐出了府,尋不到人影,大發雷霆……”

洛瑜這才明白過來,前日在府門前遇到一臉喜色的梁氏,果然是為著祁卉嘉的婚事,結果卻铩羽而歸。

她歎口氣,伸手攬住卉圓的肩頭,捏著帕子替她拭淚。這是二房的家事,她畢竟不能嚼梁氏的長短,隻得安慰道:“卉圓乖,莫哭了,你阿娘並非是有意訓你,隻是人在氣頭上難免話重了些。”

“我曉得的……”

祁卉圓從她懷裡撤身,自己以袖抹乾了眼角的淚,有些不好意思地破涕為笑:“三嫂莫要笑話我哭鼻子……唔還有,多謝三嫂願意帶我出府來。”

洛瑜刮了刮她泛紅的鼻尖,含笑說不客氣。

到了藥鋪,祁卉圓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後,一雙眼裡滿是驚奇,卻沒有東張西望。洛瑜簡單快速地與徐掌櫃交代了幾句自己明日要出一趟遠門的事兒後,就帶著祁卉圓又重新上了馬車,往另一條熱鬨些的街行去。

祁卉圓雙眸亮晶晶的,哇了一聲感歎道:“三嫂真厲害。”

洛瑜失笑,問:“怎麼就厲害了?”她不過是來藥鋪裡走了一趟罷了。

“三嫂能自由出府……自由還是先前聽阿姐說起的呢,三嫂還可以在外管理鋪子,救治病人,所以很厲害!對了,三嫂,我方才聽到你說,要出一趟遠門嗎?”

“對,”洛瑜沒有隱瞞,“去湖州。”

祁卉圓又是哇的一聲,注意力卻在彆處,“三嫂,湖州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吃食?”

洛瑜想了想,說有,“到時回來京城,我給你捎些。”

祁卉圓笑得虎牙一露,摟著她:“三嫂你真好!”

下車後,洛瑜先牽著她去了隔壁的桂香齋,買了些糕點給她,才走進成衣鋪,讓雲蘿跟著祁卉圓,自己則去裡頭挑衣裳了。因著不知祁凜徹具體身量比例,她便與掌櫃的粗略比劃了一下大概身形,掌櫃拿了幾套寬大厚實的裘衣大氅和幾件錦袍供她選。

洛瑜挑了挑,最後選了深色的保暖厚實大衣和錦袍各兩件。

一轉頭,發現祁卉圓正朝她看過來,她笑問:“卉圓有看上哪件衣裳嗎?”

祁卉圓搖頭,知道她的意思是要給自己買,便說:“謝過三嫂好意!不過我櫃子裡頭衣裳很多,都快穿不過了呢。”

聽著這話,洛瑜再次想到祁凜徹的那幾套舊衣裳,難免生出一絲心酸。他與卉圓一樣都是侯府的兒郎,然而一個在蜜罐裡被娘親寵溺,一個卻無人問津。

最後又帶著祁卉圓在街上逛了逛便回府了,她擔心祁卉圓出府太久,等回去後又被梁氏逮著挨訓。

四郎下了學,也立即趕來了熙止院,一迭聲地問:“三嫂三嫂,剛剛聽祖母說,你要去湖州?要去多久哇?何時回來啊?那熙止院豈不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洛瑜被他吵嚷得頭疼,一一給他解釋完後又叮囑道:“你若不想一個人待在院裡,下了學便去明善堂尋祖母便是,可記著課業不能躲懶啊,等回得京城來我需得抽查呢。”

四郎嘟著嘴委屈地哦了一聲,綴在她身後跟條小尾巴似地甩不掉,眼眶也漸漸紅了,分明是不舍。

洛瑜隻好放下手頭的活,回身過來哄他。四郎在府裡其實沒有玩伴兒,二房梁氏本來就不稀罕與三房親近,祁卉嘉兩姐妹和五歲的五郎自然與四郎玩不到一處去;大房呢,也就隻有祁淮禮會關心一下,但每日忙於公務自然也抽不出什麼時間特來照顧四郎;至於祁凜徹,就更不消說了,前幾年人影兒都看不到……

哄了一陣兒,四郎年紀小,心頭的委屈來得快也去得快,似乎覺得自己方才那般一點兒也不男子漢,便道:“三嫂剛剛在忙什麼?我來幫你!”

洛瑜正想說不必了,雲蘿從外頭進來傳話說世子爺來了。洛瑜愣了愣,忙走到門口見了禮,朝來人喚道:“大哥。”

祁淮禮身上還穿著官服,溫潤如玉、清風朗月般,瞧著像是剛下值回來,洛瑜不知他這會兒過來所為何事,莫不是頭疼又犯了?

她客氣地把人請進來,吩咐雲蘿看茶,祁淮禮卻擺擺手說不必忙,然後在洛瑜疑惑的眼神中從袖裡掏出一個青瓷小瓶遞過來,“三弟妹,聽聞你明日要啟程去湖州,這是……”他頓了頓,等她接過來拿在手裡才繼續道:“若有危機性命之時,可服此藥……”

不等他說完,洛瑜已將青瓷瓶朝他塞回去,口中忙推辭道:“多謝大哥好意,隻是這太過於珍貴了。”

她猜到了,這藥雖說不上能令人起死回生,但至少能拖延片刻功夫。她立即解釋道:“大哥放心,此行去湖州有夫君在一旁護著,不會有何危險。”說罷,又客氣地重重謝過。

祁淮禮歎了口氣,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即垂下眼簾斂去眸底失落的情緒。他慢慢伸手,接過瓷瓶,修長手指微動,不小心地碰到了她纖細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