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賞賜(1 / 1)

“去吧。”

明善堂裡,衛老夫人聽完洛瑜的一番話,長歎口氣道:“你來京城六年多了,也不曾回去過,老太太說不定在底下怨叨我呢,說我呀把她的心肝兒外孫女看得緊,清明了也不讓你回老家去看她……”

洛瑜眷念地伏在衛老夫人膝頭,吸了吸鼻子說:“祖母說的哪裡話,這些年正因為有祖母護著我,我才得以平安長大,外祖母在泉下放了心,哪兒會怨祖母,是在保佑祖母康健順心、長命百歲呢!”

衛老夫人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含笑道:“你這孩子慣會哄人。好了,這一趟回去了,記著給底下老太太燒些香紙過去,與她好生說說話,也好教她安心,有三郎陪同,祖母也就無甚擔心了,你也不必時刻掛念祖母,橫豎府裡有大夫呢。”

洛瑜乖順地點點頭,說:“好,那祖母也要答應我,不許再像上回那般,若是病症複發記得喚餘嬤嬤去請大夫,不可再強忍著。”說著,伸出小指與衛老夫人的小指勾了勾。

“噯,行了,祖母省得呢。”

衛老夫人看著她這番幼稚的舉動,眼底儘是寵溺又無奈的笑意,又道:“說起來,三郎近日怎麼這般上道了,突然休沐,還帶著你去踏秋呢。”她輕哼一聲,“從前想要見他一麵,還得親自派人去刑部堵他他才肯回府來……”

洛瑜失笑,搖頭說不知,“那晚以為夫君隻是隨口一提,誰知今日早間醒來,夫君才告知我今兒去普照山跑馬呢。”

衛老夫人來了興致,問:“阿瑜竟還學會跑馬了?”

洛瑜撅嘴:“祖母可太看得起阿瑜了。前麵都是夫君牽著馬,我才敢上去,後來也是賴著雪騏這匹馬駒溫順,我才慢悠悠地騎,哪兒敢跑馬呢。”

衛老夫人樂嗬嗬笑了,看著她道:“三郎成婚後,這冷冰冰的人倒也開始會疼人了,又是……”

話未說完,急步進來的餘嬤嬤一臉喜色:“老夫人!娘子!宮裡頭來人了!抬進來的賞賜有數個大箱子呢!”

衛老夫人在洛瑜和餘嬤嬤的攙扶下往外走去,一邊笑道:“定是天子賜賞長房呢。”

另一邊,長房季氏也是這般想的。她得了通傳,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賬本,走得腳底生煙兒,心花怒放往前堂趕。長子如今是集賢院學士,又頗得天子厚愛,故而侯府裡下來了賞賜,自然都默認是長房的。

二房梁氏自然也得了消息,不情不願地帶著兩個女兒朝前堂走。反正這麼多年了,她也不再抱有幻想,二房從未得到過天家的恩賜。天子哪日若真賞賜了二房,她甚至會覺得是天子老眼昏花了或是醉後胡言了。

洛瑜呢,陪在衛老夫人身邊兒,隨著府中眾人一道跪謝領恩。這種事兒向來與她是沾不著邊兒的,她從未生出過妄想,也不會去嫉妒長房得賞,故而心中並無多大波動。

然而,驟然從宣旨公公尖細的聲音中聽到“祁凜徹”三字時,她瞬時懵怔了,委實沒料到,今日這賞賜,是天家專賞給祁凜徹的?

“謝陛下隆恩!”

府中眾人異口同聲地跪拜謝恩。

等宣旨的公公離開後,眾人看著堆在院裡的賞賜,各個心思各異。

賞給三房?這可真是破了天荒了!

季氏來前那股驕傲與得意轉瞬消失殆儘,臉上的笑險些要維持不住了,嘴角一陣抽,甚至有幾分不敢相信,懷疑是不是那宣旨的公公看岔了眼。

不過好歹是掌家的主母,她勉強扯起嘴角,指揮小廝把數個箱籠搬到熙止院,又回頭朝洛瑜笑道:“既是賞給三郎的,一會兒瑜兒回了院裡,可得仔細地收拾一番呢,免得出了差錯。”

她話裡有話,洛瑜沒有多想,笑著福身:“謝過大伯母叮囑,阿瑜省得。”

季氏不想再待下去,以賬本還沒看完向衛老夫人行過禮便退身往東暉院去,臨走時瞥了眼方敏如,見她麵上淡淡的,無歡喜更無失落。季氏心裡更堵了,長子與長媳成婚一年多了肚子還沒個動靜,又覺得長媳這幾日失魂落魄的簡直不像樣兒,弄得好像她這做婆母的虧待了兒媳似的,於是朝丫鬟使了個眼色,扶著依舊在愣神的方敏如一道回了東暉院。

梁氏看著長房離去的背影,心裡頭暗暗冷笑嘲弄,這回季氏可丟了個大臉,興高采烈來領賞,結果樂極生悲,這殊恩落在了三房頭上!

思及此,她連冷笑也笑不出來了,三房?憑甚!

一向在府裡不惹眼沒出息的三房,竟得了天子賞賜,看著那幾個精致貴重的大箱籠,此刻覺得分外刺眼。

梁氏酸溜溜地咬著牙,違心地說了句恭喜就扯著兩個女兒轉身走了。

衛老夫人也從最開始的震驚裡緩過神兒來了,她連連頷首,雖是笑著,眼底卻閃著兩顆淚花,“真個是沒想到啊,三郎這不聲不響的,竟立了個大功。”

洛瑜攙著衛老夫人往明善堂走,同樣也沒想到,祁凜徹因查辦貪汙賭博案有功,得了天子青睞,特賜下殊榮。

隻不過這會兒受賞的本人卻不在府中,從普照寺回來後,祁凜徹就又去了刑部。

……

奉天司刑獄內,鄒六正眯眼打著瞌睡,冷不丁凍得一個哆嗦,他縮了縮脖子,正要拿起茶壺給自己倒杯茶好醒醒神,結果餘光裡瞅見幾步遠逆著光的位置立著一道魁偉高大的人影。

他正想嗬斥兩句是哪個屬下閒得沒事兒乾出來嚇人,然而在瞧清那人的麵相時,瞌睡登時被嚇了個乾淨,也不必再喝茶水醒神了——

天爺!上司今兒個不是休沐了嗎!

“祁大人……您怎麼來了?”鄒六趕忙殷勤地上前問道,一邊趁上司不注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屎。

誰知上司根本沒往他這兒舍來一個眼神,長腿一邁,扔下一句“不必跟來”就徑直往裡走去了。

鄒六滴下一顆冷汗,連忙應道:“欸好好好。”

過不多時,牢房裡傳來嘶啞的慘叫聲。

上司冷著臉出來了。

鄒六沒有等到上司的吩咐,等了一會兒後,才偷偷往裡瞄去一眼,立即震驚得小眼圓瞪,房裡的犯人渾身是血癱倒在地,身子止不住地抽搐,嘴裡嗚咽嗚咽,混著血水的唾沫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他定睛瞧了眼,認出這犯人名叫韋留益。

……

祁凜徹從刑獄內出來後,喚來荀青,“派個機靈點的人去常歲巷附近打聽,近兩個月從湖州來京城的人,男,姓韋。”

“是。”

前院裡,沈燕川正皺著眉頭細細重看江寧府的案宗,耳尖一動,從這陣腳步聲裡辨出了來人,他眼神仍落在案宗上,口中卻打趣道:“祁大人休沐,今兒吹的是什麼風,如此不懂事兒,又把祁大人吹回了奉天司來?”

祁凜徹沒有理會他的挪揄,言簡意賅道:“我去湖州。”

“哈?”沈燕川手中的案宗驚得掉在了桌上,“湖州?你去?是為的江寧府的案子還是又有了新的案子?”

“江寧府。”祁凜徹說,“明後兩日就啟程。”

沈燕川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納悶,“意思是我又可以回家給夫人暖被窩了……不過,你怎麼突然變了卦?昨日我問你去不去時,你還搖頭呢……”

回答他的是祁凜徹冷漠轉身的背影,沈燕川摸著下頜,一頭霧水,心道他渾身煞氣怎麼這麼重?不是休沐去踏秋了嗎?這一日都還沒過完又說要去湖州了?

善變的男人!

……

熙止院裡,洛瑜正忙著清點禦賜的箱籠,她數了數,約莫有八個大箱子,另有十個小箱子,裡頭有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名貴稀缺的藥材,光是那棵大人參就單獨占了一個箱子,她思量著明日給祖母送去,另有一箱文房筆墨,倒可以給祁凜徹和四郎備著,還有一箱精致漂亮的首飾與綾羅綢緞……

賞賜的東西實在太多,繚花了眼,本打算等祁凜徹回府後問問他如何處置,結果一轉頭,人已經朝她走了過來。

“夫君,”她指了指院裡堆滿的箱子,“那會兒宮裡頭來了人,說是陛下獎勵你破案有功,著意賞賜。依夫君看,這些禦賜之物是收進庫房還是?”

祁凜徹往地上掃了眼,不由得頭疼。昨日陛下問他要何賞賜,他隻說要去駟馬監挑一匹馬,沒想到陛下竟還額外添了這麼多賞賜。

他揉了揉眉心,說:“一切你做主便是,不必過問我。”

“……好。”

洛瑜也是頭一回遇到這麼大的“差事”,先吩咐小廝把箱子抬進庫房等明日再清點入冊,一邊與祁凜徹說起剛剛的小算盤,譬如把人參送到明善堂……

祁凜徹耳邊聽著她溫軟的聲音,在刑獄裡積壓的那股鬱氣漸漸消散了。

天剛剛擦黑,院裡亮起了燈火,他轉頭看向她柔婉乖順的眉眼,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澄澈眼睛裡倒映著他的麵容。

祁凜徹於是問道:“可喜歡?”

洛瑜眨眨眼,天子賞賜豈敢說不喜?她點點頭,“喜歡!”

“嗯。”

祁凜徹抬腳往裡間走去,嘴角勾起細微的弧度。

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