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乍響,驟雨將傾。
那道聲音由遠及近,猶如陰魂不散的鬼魅,頃刻纏上來,無形間扼住了洛瑜的咽喉,瞬間令她動彈不得。
雲蘿在一旁察覺出她的不對勁,立即轉過身瞪向來人,嗬斥道:“放肆!你是何人!”
“哪裡來的賤丫頭恁沒規矩,輪得到你對老子大呼小叫?滾一邊兒去!瑜丫頭——幾年不見,膽子竟大了不少,敢故意躲著老子?”
“住口!好個潑皮無賴!我家娘子可是靖寧……”
“雲蘿!”
洛瑜極力穩住聲線,截斷雲蘿後半句話。不過片刻功夫,她後頸已沁出涔涔薄汗。
藏在袖子裡的指尖緊緊蜷起,她艱難地、緩緩地回過頭朝對方看去。那是一張很熟悉的臉,卻也是一張她厭惡的、不願再記起的臉。
是她的叔父,韋留益。
“怎麼?沒料到老子也在京城吧?”韋留益啐了口唾沫,三角眼斜盯著她:“真個沒良心,虧得老子從前待你那麼好,夜裡疼你……”
“無中生有,滿口雌黃!”洛瑜厲聲打斷她,單薄的肩脊微微顫抖。
“在外頭六年,倒學會跟老子頂嘴了?欠教訓!”
說話間,韋留益走前幾步,抬起右手直呼過來,雲蘿反應迅速,立即推開洛瑜,自己結結實實捱了他一巴掌,踉蹌著摔倒在地。
洛瑜一邊扶起雲蘿,怒道:“韋留益!今日你口出穢言,無故動手打人,便是尋釁滋事之罪!”
已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側目過來,被韋留益瞪視回去,對洛瑜道:“老子是你叔父!”
徐掌櫃聽見外頭的動靜,連忙出來查看,驚呼一聲:“三夫人!”見她無事,才放下心,又立即招呼小夥計過來扶著雲蘿進去上藥。
他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轉頭看見那人的模樣,心裡咯噔一下。那人年約四旬上下,穿著一身不知多久沒洗過的粗短褐衣,歪嘴高顴,顯出刻薄之態,尤其那一雙不懷好意的三角眼,不,隻有一隻——右眼已瞎。
“放肆!天子腳下安敢胡亂生事!”徐掌櫃斥道,隻當他是街上遊手好閒之徒,揮揮手就要敢走他。
韋留益嘴角抽搐兩下,飛快換了副嘴臉,衝上前去,迭聲道歉:“誤會,都是誤會!大哥有所不知,我是她叔父,這回來京城,是特意來尋她的。”
徐掌櫃詢問的眼神看向洛瑜,韋留益則在他背後朝她擠眉弄眼似地威脅。
洛瑜忍住胃裡泛起的惡心感,頷首道:“是。”
她知道韋留益的手段,若是她反駁,他必然還會添油加醋說出更過分、更難堪的、甚至是子虛烏有的話,辱損她的清白。
“徐掌櫃,容我與他說幾句話。”
徐掌櫃應聲,再次朝韋留益看了一眼才走開,卻並沒有回藥鋪,警惕地站在不遠處。
“好大的派頭!”
韋留益狠狠壓低聲音,“三夫人?這是在京中攀上了哪棵高枝!怪不得敢無視老子!直呼老子的名字!從前老子哪裡待你不好?供你吃住……”
“你和嬸母貪占了我外祖母的錢,又拿我當丫鬟使喚,叫我宿在柴房……眼下你竟還有臉說出這番話來!你莫要再顛倒黑白扯謊,也莫要再找上我。”
“嗬,從前竟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齒。”韋留益憤恨惱怒,看眼她身上穿著的綾羅服飾,心思一轉,“想要跟老子撇清乾係?好啊,明日拿一萬兩過來,就當是還老子當年養你的辛苦費,否則,我定要叫全京城的人都知曉,你是個勾引自己叔父的浪蕩貨色!”
洛瑜氣得紅了眼眶,“你休想!你胡說!”
“老子胡說?”韋留益指著自己的右眼,“這就是你乾的好事!戳瞎了老子的眼睛!哼,一萬兩,一分不能少,明日這個時辰過來,若是晚了……”他陰測測一笑:“老子定不會再像六年前那般,讓你輕易逃掉。”
他眨了眨渾濁不堪的眼睛,挑釁地看她一眼後轉身走了。
洛瑜的身子不受控製地打了個戰栗,仿佛此刻又置身在了六年前的那場噩夢中。
舊事如洪澇洶湧而至,強烈的、壓抑的、掙脫不得的窒息感頃刻湮沒了她。她開不了口,無法呼救。更沒有人聽得到。
雷鳴轟然,冰冷的雨珠砸在她身上。
雲蘿撐傘,扶著失了魂的她上馬車。
“娘子?您怎麼了?”
雲蘿手忙腳亂地扯過薄披風將她裹住,她的身子仍止不住地發顫,雲蘿哭出聲來,捂著她冰涼的手:“娘子,您的臉色煞白,您彆嚇唬奴婢……嗚嗚,是不是方才那人對您出言不遜?咱們回府告訴……”
“……無人……”
“什麼?娘子,您想說什麼?奴婢沒聽清。”雲蘿以為她是怕衛老夫人擔心,焦急道:“那咱們不回府,咱們去找三爺!三爺在刑部當差,定然有辦法收拾那惡人!”
洛瑜溺在噩夢中,聞言,像是終於抓到一根浮木,她微頷首喃喃道:“一萬兩……對,去報官。”
雨勢瓢潑,洛瑜站在簷下等著,她的目光穿過重重雨幕,落在“奉天司”三個字上。
前去報信的人匆匆返回,身旁跟著一道高挑的身影。儘管雨霧模糊了視線,洛瑜還是一眼認出,來人不是祁凜徹。
“可是兄嫂?祁三今日外出辦案,還未歸來。”沈燕川見她臉色蒼白,問道:“可是有何急事?不妨先告訴本官,本官可代為轉達。”
洛瑜搖頭失語。
那根浮木轉瞬間又被雨水衝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