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糾結(1 / 1)

祁凜徹沒說可與不可,隻用行動表示,微蹲下身方便她趴伏在他背上。洛瑜環住他的脖頸,下頜輕輕搭在他肩頭。他的肩膀結實寬闊,步伐穩當,輕鬆地背著她朝熙止院走去。

兩人一時安靜無話。馥鬱清香的丹桂乘風而來,驅散鼻尖的血腥味。

洛瑜幾乎能聽到自己砰砰響的心跳聲,她小心翼翼地側眸向左看去。入目是輪廓鋒利的側臉,挺拔深邃的眉眼。他的正臉一眼看去長得很凶,這會兒雖離得近,但不用與他對視,害怕的情緒反倒減弱幾分。

衛老夫人讓他送她回熙止院,可話裡的重點,實則是叫他宿在院裡。洛瑜萬般糾結,既不想衛老夫人為此憂慮操心,又不想祁凜徹為難。

反複思量一陣後,她正要開口,身子一輕,已被他放下,坐在了榻上。他身高腿長,走得快,才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進了內院。

“多謝……夫君。”後兩個字含糊從嘴裡劃過,洛瑜險些咬掉自己舌頭。她悄悄抬眼,隻看到他匆忙轉身的背影。

以為他這就要離開,洛瑜脫口而出再次喚了一聲“夫君”,麵前的背影僵停片刻後,回頭朝她看過來,眸色漆黑深沉。

“你今日差事忙嗎?若不忙的話,不妨歇在院裡。”洛瑜環顧內室,這才發現全是她的用物。他不宿府中,連隨身衣裳都沒有一套。

她忙又補道:“我叫雲蘿再添些物件……你若是不喜,我們也可分、分房睡……”

洛瑜想著,他若偶爾回府一趟也行,衛老夫人就不必再處處掛心他夫妻二人了。

祁凜徹捏了捏眉心,深深看了眼她,沒有開口,而是抬腳朝外走去。洛瑜盯著他的背影,心裡忐忑不安,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這門婚事完全是由衛老夫人做主定下。成婚前,他們兩人甚至從未說過一句話。她不熟悉他的性情,他亦不知她喜好。

想必他對婚事不滿意、對她不喜,也是正常吧?

洛瑜並非想插手、乾涉他的私事或是公事,她覺得如今這般就很好:他繼續宿在刑部;衛老夫人了卻一樁心事——她終於嫁人,有了小家;而她則能專心學習醫理,治好衛老夫人的頭疾,以報答她的恩情,閒時還可去藥鋪問問診。

可當看到衛老夫人仍舊操心他二人的婚後事兒,本已好轉些了的頭疾症近日犯得又頻繁了起來,洛瑜心底焦急、也愈加過意不去。衛老夫人善心仁厚,是念在洛瑜母親曾救過自己一命的份上,憐惜她孤苦無依,才答應照拂她。洛瑜心裡清楚,衛老夫人是擔心自己故去後,她又成了飄零的孤兒,這才想為她尋一門好親事。

洛瑜心中感激,不願衛老夫人再為了她的婚事操勞憂思,才想同祁凜徹商量一番,卻沒料到,他徑直離開了。

這一刻,她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然而還沒等她嘗出來,那道高大的身影又邁進來了。

左手上,拿著一隻鞋。

很是眼熟。

洛瑜先是一驚,忽然後知後覺右腳心發涼——她的鞋,何時掉落的?

所以,他方才是出去給她找鞋去了?

祁凜徹神色仍舊淡漠冷肅,走至近前,半蹲下來替她重新穿上,動作小心而笨拙。洛瑜既羞又窘,白皙的臉瞬時燒得一片緋紅。他的掌心無比灼熱滾燙,分明沒有碰到她的腳,她卻仿若置身火爐,渾身發燙。

“多謝……”

祁凜徹從未做過這事兒,耐著性子給她穿上。在明善堂時,他就已看穿了祖母此次喚他回府的目的。此前雖對這門婚事不喜,但她既已是他的妻子,何況他也不想每回都要應付祖母的敲打——這竟比破案緝凶更棘手。

他抬起頭看她,“這幾日忙。”

這是在回答她方才的話。

如此近的距離,洛瑜頭一次看清他的正臉。他臉部輪廓硬朗,劍眉入鬢,鳳眸深邃,眉眼間沉沉凝著一道肅殺之氣,不怒而威,令人生畏。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門口,洛瑜才回過神來,嚇得趕緊順了順胸口,深呼吸幾口氣。

繼而才反應過來他話中意思,“這幾日”忙完後,是不是就住回熙止院了?

可他還沒回答,是否要分房睡啊……

*

一晃幾日過去,洛瑜腿上傷勢也將養好了,她同衛老夫人說起祁凜徹忙完這陣後會回府住,衛老夫人欣慰非常,麵上愁容終於淡去,胃口也跟著好了不少。

衛老夫人因著頭疾的緣故,多年前就免了各房的請安,很少過問府中事,小輩裡也就洛瑜和四郎常來明善堂。

侯府如今是長房掌家,季氏是個外強中乾的性子,中饋權遲遲不願交到世子妃手中,隻把一些個瑣碎繁雜之事交由她去辦。

昨日郡主府遞來帖子,十日後雲陽郡主在景芳園設賞菊宴,廣邀京中夫人、姑娘。此類宴多是貴戚聯絡感情、亦或是世家夫人爭相攀比的場合,但聽聞,這回的宴會,郡主還邀請了不少郎君。

因著秋闈結束,放榜在即,眾人不免猜測郡主此番用意,想必是為家中小輩提前“相看”才學出眾、品貌端行的青年郎君,才以賞菊為由頭設這麼個宴會。

一些心思活泛的人品出其中門道,已早早做起準備來。

“……這回可不許馬虎!聽見沒?郡主邀請的都是剛參加完秋闈的青年才俊,你可得上點心,借此機會好生相看,若遇著心儀的郎君,且再看他家世、才情……”

“哎呀知道了!阿娘!賞菊宴十日後才開始呢,您都叨叨一天了!再說,郡主設宴,是給自家小輩相看,哪兒能輪得到我?”

梁氏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祁卉嘉的額頭:“所以才要主動啊!你這幾日不許再出門去,把心思好好收攏收攏,明年可是一十八的姑娘了,自個兒竟還不著急自個兒的婚事!”

祁卉圓不解道:“阿娘,我不需要相看,為何大嫂也叫我一並去?”

梁氏喝口茶,潤了潤喉,心下也不禁生出一絲納悶來,這些人情往來的走動,向來是季氏操辦,這回怎麼交由方敏如來負責?

二房與長房明麵上和諧,暗地裡則處處較著勁,方敏如何時變得這般好心,竟還特意過來“透露”消息?這是其一,其二,三房的洛瑜,方敏如讓她也一道去賞菊宴。

這倒教梁氏有些猜不透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既有這機會,你也跟著去瞧瞧看,省得跟你阿姐一樣,到時蹉跎著嫁不出去。”

“阿娘,阿姐才不是嫁不出去,她是不願嫁。也不知宴會上有甚麼好吃的沒有?可不能都是菊花罷?”

梁氏氣得心口疼:“就知道吃!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

……

熙止院。

雲蘿:“娘子,您要去嗎?世子妃這回倒是奇怪,非要拉上您一道兒去賞菊宴。”

洛瑜也正想著這事兒。若照往常,因著她是寄住在侯府的表姑娘,方敏如甚至不會與她提及有宴會的事兒,況且,她與方敏如,關係素來也不親近。

她從未參加過京中此類宴會,對此興致缺缺。

“再看罷。”

總歸還有十日,洛瑜心道,到時扯個借口不去便是。

“三夫人——”小廝急聲通報:“澄仁藥鋪派了人過來,說是有急事找您!”

洛瑜心下一緊,她這幾日都不曾出府,不知藥鋪發生了何事。她忙起身朝外走,雲蘿則趕緊去準備車馬。洛瑜邊走邊問:“可有說是為何事?”

“回三夫人,小的不知。來人一臉急切和慌張,隻說要找您。”

“好。”

馬車一路駛到澄仁藥鋪,徐掌櫃焦灼地在門口來回踱步,見到她來,仿佛見到了主心骨,忙上前來迎她進去。一麵把情況言簡意賅地說與她聽:“三夫人,病人姓郭,病症是晚上睡覺時,雙腿便會抽筋。”

“嗯。”洛瑜略微思索一陣,道:“許是血不榮筋之故,可針刺雙側承山穴、真溜穴,柔筋活絡即可。”

“已試過,可病人夜裡仍抽筋不止。前日他過來,我又在其陽陵泉穴針灸兩次,病人症狀卻仍不見好。他今日來藥鋪大吵大鬨,非說咱們施錯了針,才害得他病情加重。”

洛瑜微蹙起眉,問道:“人呢?帶我去看看。”

“就在內堂東間。”

進了屋,一名小夥計正躬身好聲好氣地勸解病人。病人年逾五旬,臉上一片怒容,坐在椅上,把桌麵拍得震天響。

“……竟是個黑心的藥鋪!今日你們若是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定要去衙門報官,告你們……哼,就告你們草菅人命!”

徐掌櫃揮手讓小夥計退下,洛瑜的目光落在病人挽起的褲腳上,其腳踝處暗黃發紫。郭順乍然見到掌櫃領了個年輕美貌的婦人進來,嚷嚷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防備地看著二人:“你們、你們想做甚!”

洛瑜也不廢話,一邊吩咐徐掌櫃取針來,一邊道:“給你治病。”

“你你你!”郭順瞪大眼:“你們是同夥!謀財害命!”說著,就要朝門外跑去。

“哎哎——”徐掌櫃連忙攔住他,又是解釋,又是抱歉地說了一番話,把他按回椅子上,指著洛瑜介紹道:“這位夫人的針灸之術爐火純青,您且放心,她定能將您的病症治好。”

“我憑甚信你……啊嗷——”

趁著郭順說話的功夫,洛瑜朝徐掌櫃遞了個眼色,徐掌櫃立馬按住郭順,她眼疾手快地朝病人的雙側昆侖穴刺去。

郭順掙開徐掌櫃,就要去拔掉銀針,洛瑜不緊不慢道:“需得留針兩刻鐘,你若是此時拔掉,恐會當即喪命。”她故意將後果說得極重。

“……”

郭順的手顫顫巍巍,見這年輕婦人氣定神閒,他一時還真不敢去拔,怒瞪著兩人,惡狠狠威脅:“你們且等著,倘或我有個三長兩短,定叫你們去吃牢飯!”

“是是是……”

徐掌櫃抬袖抹去滿額頭的冷汗,喚來小夥計負責盯著,他領著洛瑜去了外堂。方才見她利索地行了針,徐掌櫃陡然鬆了口氣,又不禁暗生佩服,“多虧夫人。”

洛瑜謙遜一聲,將方才行針的思路說與他聽。隨後,又細細查閱了問診日誌,見無甚問題,與徐掌櫃重重道了聲辛苦,徐掌櫃忙說不敢當。

“娘子,”雲蘿湊近過來,低聲道:“外頭陰沉沉的,恐會下雨,若您已完事,咱們早些回府罷?”

“好。”

洛瑜把事都交代完畢後,又叮囑徐掌櫃將方才那病人的情況記錄在冊,“若有何問題,可及時派人去侯府尋我。”徐掌櫃頷首應好。

秋日的天陰晴不定,洛瑜抬頭一望,果見黑雲湧聚。

正欲上馬車時,忽聽一陣腳步聲急追上來。

“瑜丫頭?!果真是你!可叫叔父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