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異議?”
竹知雪跪了下去,她本想直截了當地提出廢止誅九族的刑罰,臨了開口卻又想起沒名沒份躺在侯府的袁淳,心知自己此刻的力量太過渺小,還不足以和皇權硬碰硬。
與其開口便因觸怒皇帝而招致難以預料的後果,不如今日先退而求其次,救下王秀君母女等無辜人士再說,到時候先例一開,後續廢除刑罰也能有所例據。
“誣告一事,曹家其餘人皆不知情,可否請陛下收回成命,釋其九族,僅罰曹詠思一人?”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倘若焦正平等人誣告成功,竹知雪也將落得株連九族的下場。誣告反坐,本就是為了公平而定,讓誣告者自食其果難道不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誰能想到真有人會以德報怨?
皇帝也十分詫異,在他印象裡,竹知雪被他嬌慣壞了,向來睚眥必報,怎會突然變得如此大方?
“陛下,”剛才還在跟江淮霽唱反調,栽贓竹知雪的王大人突然轉了性,附和起她,“竹大人言之有理啊。”
竹知雪心覺怪異,又想起王秀君,頓時了然。
有人讚同,也有人反對:“法有明文,情無可恕。何況法之為法,其為王之本,不依法,則天下行事無長定,政令不通,如何能輕易處置之?”
另一人跟著附和:“祖宗之法不可違。”
眼見竹知雪自己撕開了口子,又有丞相黨跟著站出來,義正詞嚴:“微臣以為,大梁立律之本在護事主,既然事主有意輕饒,那也應當順其心意。”
“一事殊法,同罪異論。今後如何教天下人信服?”
“……”
底下吵得沸反盈天,皇帝揉著抽痛的額頭,輕咳一聲。
群臣爭論之聲頓時猶如被撤了火的鼎中水,一點點平息下去。
“竹愛卿,你自己的意思呢?”
竹知雪神色堅定:“臣以為其餘人等實在無辜,不當被株連。”
也許這在皇帝眼裡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答應了:“那就按你說的辦。”
“陛下,臣有事啟奏。”太子黨人在誣告案告一段落後又站出來,為昨日被江淮霽關進廷尉寺地牢的世家子開脫,一群人先是明裡暗裡斥責江淮霽禦下不嚴,而後又開始質疑那些證據的真實性。
江淮霽則一直據理力爭,兩邊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朝會以皇帝突犯頭疾告終。
皇帝緊急召來了方士為他煉丹治病,不知那方士對他說了什麼,江淮霽在殿門口隻等來了免除那群人死罪,隻降其職的詔書。
恩師慘死的畫麵在眼前揮之不去,那群世家子弟有恃無恐的嘲諷聲在耳邊回蕩,江淮霽握著詔書的手微微顫抖,不明白這些年來他所堅持的究竟是對是錯。
良久,他低頭,赤紅的雙眼望向白玉階,隻覺得這四方天地皆是血肉砌的囚籠。
下朝後,竹知雪用過早膳,本要前去火器營巡查,沒想到還沒到弼馬寺領侯府寄養在那的馬,就被二皇子的人攔了下來:“將軍留步,二殿下有請。”
她在街上抬頭望去,路邊茶樓二樓的朱欄邊探出半邊胳膊,手上還端著白瓷酒杯,那人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回眸淺笑,一雙狐狸眼狡黠靈動,朝她揚了揚手中的酒杯。
雖然她也想會會這位二皇子,但現在還真不是時候,她還急著去看看自己手下所謂大梁利器的火器營是個什麼狀態。更何況,陸林離給她下的套她還沒忘,同一個坑她不會踏進去第二遍。
竹知雪收回視線,對侍從說:“煩請轉告二殿下,臣要前往火器營當值,恕臣無法奉陪,改日自當請罪。”
說罷,她繞開麵前擋著的人,往弼馬寺走去。
樓上的二皇子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神色如常,他施施然站起身,憑欄獨酌一杯。
“殿下……”侍從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
二皇子依舊望著街上那抹身影,眼裡露出幾分欣賞:“不錯,倒是個有靈性的——她和你說什麼了?”
“算了,那不重要。”他突然又反悔,“下去吧。”
侍從聽令離去,還帶走了在一旁侍候的所有仆從,這下整個露台便隻剩下二皇子一人,街上車馬喧嘩,人聲鼎沸,遮下了他在侍從離開時脫口而出的威脅。
他眯起狐狸眼,沉聲道:“下次再敢在這種時候冒出來,就彆指望我來幫你了。”
“哦,你不會的。”
他氣笑了:“你等著,回去我就拿你小情人開刀。”
“我錯了……不過,她隻是我妹妹。”
竹知雪在火器營外下馬,還沒進營就聽到幾道極為猖狂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你看他,連當狗都當不明白,還當人?”
啪——
“快爬啊,不爬快點就吃不上飯嘍,哈哈哈哈哈。”
門口的守衛一打眼看到竹知雪,立即想通過高聲行禮的方式引起營內幾個少爺的注意,卻被竹知雪抬手攔下:“免了。”
竹知雪的表情辨不出喜怒,徑直走了進去。
隻見一身著錦衣華服的公子哥騎在穿著破舊甲胄的士兵身上,旁邊還有一群人揮著鞭子起哄。
那公子哥神情分外不屑,嘴裡大放厥詞:“說什麼將軍,不就是個娘們?要不是我爹耳提麵命讓我過來點卯,誰給她這個臉?”
“就是就是,誰知道她的軍功是怎麼得來的?”
一群人當即意會,哄堂大笑。
“一會等她來了,咱就給她來個下馬——”
威字還沒來得及脫口,竹知雪袖中的飛刀便藏不住了,咻咻兩聲破空飛出,在幾人無知無覺時一刀紮穿了公子哥頭頂的發冠,另一刀打落了一旁跟班手裡拿著的鞭子。
幾人反應了幾息,齊聲尖叫,那公子哥更是被嚇得頓時彈開三尺遠,雙腿打顫,腿間一片濕潤。
“要給誰下馬威?”冷然的女聲從身後傳來,幾人僵著脖子轉身,隻和一雙冷眸對視上便被震懾住,沒人敢說話,更沒人敢動。
竹知雪上前扶起趴跪在地上的士兵,把人往後推出了這幫二世祖的包圍圈。
“將軍……”士兵此前無論任人如何欺辱都沒掉過一滴淚的眼睛突然濕潤起來,同時又有些擔憂,“將軍我沒事的。”
竹知雪轉頭,變臉似地輕笑:“你先去傳我軍令,集合營內甲士與部將。”
“是。”
士兵走後,她拋著手中的飛刀,目光掃過麵前這群抖抖索索的二世祖,冷笑道:“不是很能耐嗎?”
麵前幾人眼神閃躲,噤若寒蟬。
竹知雪笑了笑,那幾人不明所以,也跟著笑了笑,哪想到下一刻便被狠狠揍了一拳:“笑啊?剛才不是笑得很開心嗎?”
公子哥腹部被重重打了一拳,嘴裡吐出酸水,打著晃倒了下去,眼前好不容易清晰了,結果冒出竹知雪那閻羅一般的半張倒著的臉,然後感覺又被她踢了一腳。
竹知雪不耐煩地踹他:“起來啊,不是很能耐嗎?這麼給麵子做什麼?”
公子哥雖然依舊不服,但他現在根本起不了身,隻覺得肚子像火燒一般疼。
她沒等來回應,蹲下身,接著在公子哥兩隻眼睛上各揍了一拳:“拿來出氣的眼睛找我廢掉就行,留著也是白瞎。”
竹知雪用手裡的飛刀輕輕拍打著麵前緊閉雙眼,麵容扭曲的小跟班:“不是喜歡當狗嗎?讓你們當個夠。”
“把這群人串起來。”她招呼著一早便隱匿在火器營中的親衛,起身前往彙集處。
火器營瞭望塔上的黑衣人突然吹響哨子,緊接著,身著黑衣的親衛突然大批從火器營外的樹林裡冒出來,衝進營內,將門口的守衛驚地目瞪口呆。瞭望塔上的人被換,營外藏匿著近百號人,可他們卻一無所覺,若是今日進來的不是竹知雪的親衛,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
竹知雪環顧四周,將營中將士或迷茫或驚詫的神情儘收眼底,長歎一聲。
這就是所謂大梁利器,早被世家大族滲透吃空了,就留了張光鮮亮麗的皮囊裝樣。
此時,剛前去集結軍隊的士兵跑來報信:“報將軍,火器營三萬甲士已集結完畢。”
這速度可以,竹知雪想著,沒再管他們,轉身走向集結處。
“三萬甲士都來了,那三副將,六參將,十二千軍呢?”
“……”士兵沉默,小心翼翼開口,“或許是有事吧。”
“一個都沒到?”
他連連擺手:“不是的將軍,我是千軍,我到了,還有其他幾位任職千軍的兄弟也到了。”
看來不是完全無藥可救,竹知雪暗暗評定。
到場後,三副將都派來了人手來告假,有說自己得了痢疾的,有說自己突然中風的,還有人說自己家狗要下崽,得親自接生的。
底下三萬士兵一傳十十傳百笑開了鍋。
“告假是吧,既然都年老體弱,那這行伍的生活如何能適應,不如直接告老還鄉好了。”竹知雪清了清嗓子,站上傳音壁,“諸位將士且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