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1 / 1)

竹知雪端著胳膊沒吭聲,走到醉仙樓二樓臨街的雅間鎖窗對麵,認命般轉頭,言簡意賅:“手。”

儘管她沒說明,江淮霽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他看向她端著的那隻胳膊,想起醉仙樓遇刺那天的情景,有些後悔方才沒及時拒絕,害她又遭一回罪。

“多謝將軍,但下官其實能自己上去。”

“……”不早說。

雅間窗戶緊閉,竹知雪縱身一躍,雙手緊緊攀住窗戶上方凸起的部分,極有韌性的窄腰運勁,雙腿如花豹般迅捷踢出,朝鎖窗踹去。

砰——

雅間的窗戶被猛地踹開,咯吱咯吱地晃蕩著。竹知雪順著踹窗的力道滑進了雅間,屈膝踮腳,單膝著地,輕巧地落在窗邊的雕花方桌上。

她回過頭,將勉強掛在窗邊的江淮霽拉了進來。

醉仙樓封樓後樓內不複以往光鮮,雅間內無半點燭光,牆上的夜明珠也不見了蹤影,伸手不見五指,僅有一泓銀光從大開著的窗外瀉進來。

江淮霽為了恢複封樓後的樣貌,又將窗戶關了回去。

這下樓內是真的透不進來半點光亮,眼前一片漆黑。

竹知雪從袖中取出火折子。紅亮的火光照著腳下的路,兩人登上樓頂的觀星台,憑欄遠眺,將丞相府內情景儘數收進眼底。

江淮霽不知從哪摸出本小冊子和一隻攜筆,和竹知雪配合著記下了丞相府內府兵排布。

兩人最終避開府兵,進了丞相府內院。

“你覺得這真賬本會藏在哪?”竹知雪掐著府兵經過的節點,一把拽過江淮霽,拉著他躲進了灌木叢,壓著聲音詢問。

“書房或是臥房,必然藏在最私密、旁人絕對接觸不到的地方。”江淮霽同樣壓低了聲音回答。

“噓!來了。”竹知雪豎著耳朵注意著灌木叢外的腳步聲,壓低了身形。

明晃晃的火光從頭頂遊離而過,刷刷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竹知雪小心翼翼探出半個頭,確認安全後把江淮霽拉了起來。

兩人率先去了書房,這一路上都沒發生什麼意外,直到逼近書房外的漏窗牆時,裡麵傳來幾聲重物倒地的聲音。

竹知雪透過牆洞往裡看,隻見裡麵橫七豎八倒了不少覆麵黑衣之人,其中有一人讓她覺得分外眼熟,似乎就在不久前見過。

就在她要細看之時,牆洞外伸進來一隻手,抓著那人的腳,將人拖走了。

直覺裡麵情況不對,竹知雪連忙拉著江淮霽躲了起來:“你藏好,我去看一眼。”

見江淮霽點頭,竹知雪蹲在暗處蹲守,等來了一隊府兵。

她目標明確,盯著那隊府兵中最後一人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過去,捂住他的嘴,一個手刀將人劈倒,拖進暗處,和他換了衣服,然後若無其事地跟著那隊府兵溜進了書房。

書房內仍點著燈,竹知雪以耳力辨識周遭守衛,又跟著府兵繞了一圈,差不多摸透了書房附近的布局,這才飛身上瓦,悄悄掀開了瓦片。

底下聚了不少人,焦桓就坐在主位上。

“我們能幫上忙自然會幫,隻是當初丞相大人可是親口承諾,家中小輩們犯的小錯已被擺平,可如今那江淮霽竟然還能找到證據拿捏我們,又該如何解釋啊?”一人問。

“是啊,依我看,既然焦大人無能,那這西南的生意也該換個人把持了,不如就交給王大人,諸位意下如何?”一人附和。

小錯?竹知雪攥緊了拳頭。

玩忽職守,為官不廉,收受賄賂,私放重犯,隱而不報,能造成多大的後果?

當國法被視為無物,律令被私權把控,這世道可還有公平可言?

放過一個重犯,不僅是對大梁律法的蔑視挑釁,更是對江山社稷的危害。

誰能控製一個窮凶極惡之徒?焉知他會改過自新還是會繼續為害世間?

這些被稱之為小錯?

“還王大人,人都沒來,你上趕著拍馬屁給誰聽?”有人嘲諷,“生意不生意的現在倒不重要,現下最重要的是怎麼把丞相救出來。”

“還能怎麼救?”有人嗤笑一聲,“想保他就隻能舍掉廷尉寺的所有棋子,而且不止,還得讓那毒婦坐實了通敵之罪,談何容易?”

“不救?你就毫無後顧之憂?”

“那你想法子救啊?”

“依我看根本救不了,不如早分了今年西南生意的紅利,另選經營之人。”

“……”

底下幾人吵翻了天,有嚷嚷著要救人,自己卻沒半點主意的,有挖空心思要從焦家奪權的,還有借家中小輩入獄向焦家要賠償的,簡直亂成了一鍋粥,任焦桓在上首怎麼扯著嗓子讓人安靜下來都沒用。

焦桓估計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簡直束手無策。

竹知雪冷笑一聲,這群世家唯利是圖,心裡早沒了仁義二字,哪肯費儘心思去救一個既廢之人。

不過她現下還得找真賬冊,沒空聽他們扯皮。

既然書房有人,那不如去臥房查探一番。

她抓著府兵巡邏過來的隊伍,悄沒聲地跳下房頂,混出了書房周邊,和江淮霽回合。

“書房有人,去臥房看看。”竹知雪帶著江淮霽摸黑進了沒仆從侍奉的院落,進去便應該是焦正平臥房。

兩人屏氣斂聲地推門進去,輕手輕腳關上門,就在此時,房內突然響起輕微的磕碰聲,兩人動作同時一頓,環顧四周,卻沒發現異樣。

竹知雪看向關門的江淮霽:你乾啥了?

江淮霽舉起手:我什麼都沒乾。

周遭似乎確實沒什麼異樣,竹知雪又仔細數了數房間內的呼吸聲,發現確實隻有他們二人後便放心地在臥房內翻找起來。

竹知雪指了指茶幾,示意江淮霽去查,她自己則翻查起角落的桌案。

茶幾處?

無異常。

桌案處?

無異常。

臥房內已經被翻了個遍,兩人甚至將床榻上的被褥都抖落了一遍,卻找不到密室,更找不到賬冊的蹤跡。

不知是賬冊在書房,還是焦正平實在謹慎,將賬冊藏得太嚴實。

就在二人要推門出去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要推門進來。

竹知雪頓時反應過來,摟過江淮霽的腰,抱著他往床底下一滾,在外麵的人進來前藏好了。

江淮霽輕呼一聲,被竹知雪捂住了嘴巴。英氣的眉眼陡地撞進他瞳孔,逼得他分外羞澀地閉上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滾動間,對方瀉出的呼吸便更灼熱地讓人難以忽視,他隻覺得脖頸處有火在燒,燒得他的心也跟著呼吸起伏而劇烈跳動。

終於躲進了床底,江淮霽鬆了口氣,沒忍住推了把竹知雪,然後轉過身,背對著她。

竹知雪會意,鬆開他的腰,收回捂著他嘴巴的手,心想:他怎麼臉那麼燙,總不能是起病了吧。

但她沒機會多想,從床底的空隙往外看,門外人的靴子逐漸逼近了床榻。她忍不住拽著江淮霽往後退去,結果這一退沒碰上牆,反倒碰上一個柔軟的物什。

她心下一緊,往後摸去。

觸感柔軟、溫熱、帶著活人的脈搏。

!!!!!

果然,一開始進房間時聽到的磕碰聲不是幻覺,真有活人在他們之前進來過,估計也是奔著賬冊來的,聽到他們進來後以為是丞相府來人了,還跟他們一樣選擇了床底作為躲避地點。

她緩緩轉身,冷不丁和身後之人對視上,瞳孔一縮,瞳仁震顫,咬著牙沒出聲。

她不會聽錯,這屋裡明明隻有兩個人的呼吸,除非這人和她一樣,練過龜息功,可整個大梁會龜息功的都是鳳毛麟角,對方身份絕對不簡單。

隻見對麵的仁兄,將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聲。竹知雪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又捂上了江淮霽的嘴巴,掐了把他的腰,讓他轉過來。

江淮霽控製著距離轉身,隻見竹知雪鬆開捂著他嘴的手,對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趴過來,兩隻胳膊往地上一撐,給他的目光讓開一條通道。

!!!!!

對視上的那一瞬間,江淮霽瞳孔一縮,瞳仁震顫,張了張嘴巴。

竹知雪眼疾手快地抽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巴,然後緩緩躺回去,轉過身仔細辨認在他們之前進來的人的身份。

對方福至心靈地從懷裡掏出一塊玉塞到她手裡。竹知雪順著玉上纂刻的紋理辨認出這位仁兄便是在她回京後給她狠狠上了一課的陸林離。

說起來,這塊玉她也有一塊,當時陸伯父不知上哪搜羅來一塊上好的和田紅玉,命人拿去雕成了兩塊魚紋的玉佩,給她和陸林離一人分了一塊,隻不過她的那塊在剿水匪時不知掉在哪裡了。

他來做什麼,不是自稱是焦正平的爪牙嗎?怎麼在焦府行事還偷偷摸摸的?

陸林離看出她想問什麼,但目前這情況不好發出聲音,於是他再次示意她噤聲。

竹知雪把玉佩還他,轉過身朝江淮霽搖搖頭,接著盯在他們後麵進來的人的動靜。

床榻邊的靴子被脫了下來,床板上傳來抖落被褥的動靜,片刻後,臥房內響起格外親切的翻箱倒櫃的聲音,床底下三人聽到這齊齊鬆了口氣。

看來這位來臥房的和他們目的一致,不是焦府的人。

但她和江淮霽找賬冊是為了查案,陸林離和外麵這位是來找賬冊做什麼的?

沒等她細想,門口處再次傳來開門的聲音,臥房內翻箱倒櫃的聲音一頓,下一秒,一個黑色的人影就像之前的他們一樣滾進了床底,和江淮霽麵麵相覷。

竹知雪想到一晚上出現三撥人找賬冊,而且還不約而同地湊到主臥找,最後竟如出一轍地為了躲人選擇窩在床榻下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