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1 / 1)

“一群見利忘義趨炎附勢之徒,”焦桓半點沉不住氣,眼見屋裡漏刻中的箭杆一點一點浮上來,他拿著死士調令往外走,“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

“如此拿腔拿調,還以為我焦家離了他們,離了父親便不行了麼?”

他腳步匆匆,從書房推門出去,正碰上要走進來的幕僚。

“公子,您這是?”幕僚瞥見他手上的調令,連忙攔下他,“公子,此時千萬要冷靜啊,萬不可同上回刺殺江淮霽那般魯莽!”

焦桓一拂衣袖,同他拉開距離,眉心緊皺:“父親都落到江淮霽手上了,我如何能冷靜?”

不等幕僚解釋,他冷冷瞥了麵前的老頭一眼,回想起此人在父親麵前給他上眼藥的行為,不自覺露出幾分厭惡,徑自往外走:“也是,你不過是焦府幕僚,焦家的生死與你何乾。”

“公子!”幕僚拉不住他,對著他的背影砰的一聲在雪地裡跪了下去,俯首告忠,“小老兒承蒙丞相大人恩惠,不僅救老朽於死囚牢,還委以重用,讓老朽這等孤微之人得以施展拳腳,養生送死。”

焦桓停下腳步,身後傳來顫抖老邁的嗓音:“知遇之恩沒齒難忘,老朽此生生為焦家幕僚,死後亦為焦家鬼魂!”

焦桓聽著他示忠之詞,轉念一想:如今父親入獄,昔日至交無一人上門獻計,正是用人之際,這幕僚倒是沒生半分跑路的心思,或許可用。至於他頻繁在父親麵前敗壞他名聲一事,事後再罰也來得及。

於是他回去扶起幕僚,替他擦去眉間蹭上的雪:“先生請起,我事先不知先生與家父還有這層關係,冒犯之處,還望先生見諒。”

“丞相入獄,天子正盯著焦府,此時出動死士必定會驚動天子眼線,暴露丞相私下豢養死士一事,這無異於自毀棋路。”幕僚壓低了聲音,“公子莫憂,焦家與朝中各家利益糾葛錯綜複雜,若是焦家倒了,其他世家亦難免責,不會置相爺於不顧的。隻是現下這情況,大家不好明麵來往。我已派人前去接應,您且靜候片刻,等夜深了,各家自會避人耳目,前來議事。”

焦桓將信將疑,但還是聽話地回書房等候了。

另一邊,竹知雪和江淮霽用完晚膳後盤了盤案子。

“飽了。”竹知雪揉著肚子癱坐在椅子上,思緒不斷發散,數了數她回京兩天內接連發生的幾個案子。

目前西南各郡賣官鬻爵之事還沒著落,甚至沒任何進展,其他事倒是接踵而至,先是江淮霽在醉仙樓遇刺,而後她被誣陷通敵叛國,在查明誣陷一事的真相時又牽扯到了鴉茶質子之死。

在江淮霽接下徹查西南案後,京中發生的事都是要緊的大案,就像是有人故意把這些事拋出來模糊焦點,事關西南邊防以及西南萬千民眾福祉的大案反倒被擱置了。

“西南的案子有什麼進展嗎?”竹知雪想起這茬,表情凝重,“若是這兩日發生的大案都是焦正平拋出來用以模糊辦案重心的靶子,恐怕西南一案的證據要被抹得一乾二淨了。”

“西南一案已經下派巡檢官去查了,陛下命我查的反倒不是西南案,而是文書失竊一案。”江淮霽提起這件事也忍不住歎了口氣,“雖說文書遞送事關朝堂對地方的管控,但陛下明顯不甚在意西南賣官鬻爵之事。”

“當今天子昏聵,”竹知雪清亮的眼睛直視他,心裡門清,“我猜你是想這麼說的。”

江淮霽被說中心事,眼神閃躲。

“不用在意我,這是事實。”竹知雪苦笑一聲,“不說了,那失竊案你查出什麼門道了嗎?”

“還在排查各地郵驛,得過些時日才能收到消息。”江淮霽問,“倒是這白先生究竟是何許人也?”

“我猜是和焦正平有關係的人。”

“……”

“這麼看著我乾嘛?再多的我也不知道啊。”竹知雪見他一時語塞,用那種“不然呢”的眼神看著自己,擺了擺手,“再說,我一不是神算子,二不是查案專員,目前關於白先生的線索少得可憐,我怎麼可能知道。”

“倒是你,你不是廷尉嗎?怎麼連這都不知道?”竹知雪玩味地看向他,“明明查案之事你比較在行。”

“我以為將軍無所不能。”江淮霽耳垂一紅,低下了頭。

她說這話本意是損人,卻沒想到江淮霽沒和她交鋒,反倒捧起她來。冷不丁被人一誇,竹知雪反倒不好意思了:“咳,不說這個了,不如想想怎麼把另兩個案子給結了吧。”

“刺殺一案由京兆府尹接走了,目前還不知道進度如何,胡魯克之死離結案還差個要緊的物證。”

“但這兩案都要找焦正平真正的賬冊才能服眾,接下來可有的乾了。”竹知雪站起身,說乾就乾,“走吧,事不宜遲,夜探丞相府。”

江淮霽跟著站起身:“京兆府尹本想草草結案,將刺殺的罪名安在袁淳身上,今日聽到焦正平入獄,這才歇了心思,打算好好查。”

“你怎麼知道?”竹知雪看他不像是那種熱衷結黨的人,難道還培養了自己的探子?

“在京兆尹的朋友告知的。”

在京沒朋友的閉上了嘴。

夜半,丞相府後巷軲轆轆駛來幾輛接夜壺的推車停在相府後門。門口處,幕僚穿著下人衣裳,已經恭候多時,將車推進府內死士把手的角落後打開了大桶,把一臉怨氣的人接了出來。

“非常時刻,這才出此下策,大人們莫怪。”幕僚陪著笑,往他們身後張望一眼,發現少了幾家人。

他臉色微妙地變了一瞬,心底一沉,瞥見一旁的家主們連忙陪笑臉。

“哼!”幾人臭著臉,甩袖往前走去,“若不是衝著丞相的麵子,我等怎會屈尊自辱?”

“是,是。”此一時,彼一時,幕僚被人甩了臉子也隻是訕訕地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陪在身側,“是在下思慮不周,我家大公子知情後已是將我訓斥了一通,還略備了些薄禮,為諸位大人賠罪。”

“請。”

幾人臉色稍緩,進了書房。

“有人。”竹知雪和江淮霽進相府後門的小巷便撞見了裝著夜壺出來的推車,她眼疾手快地隔著衣袖拉住江淮霽的手腕,往暗處隱匿。

江淮霽腕部一緊,隔著衣料感受到了燙人的體溫,十分順從地被她拉了過去。

竹知雪把人往角落一推,探出眼睛。

一前一後兩個車夫推著推車碾過雪地,留下兩道車轍印。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巷尾,竹知雪才衝江淮霽招了招手:“出來吧,他們走了。”

“不對,有古怪。”江淮霽頭回做賊,還沒從剛才的狀態中回過神來,聲音低得如同嘴裡吐出來的白霧,出口的瞬間便消散在了空氣中,“那輛車的重量不對勁。”

“什麼?”竹知雪隻聽到一陣嗡嗡聲,在那瞬間還以為自己聾了,她靠近江淮霽,“沒聽見,再說一遍。”

月光下顯得瑩白透亮的耳尖陡然出現在眼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江淮霽耳尖通紅,忍不住退後半步,有些結巴:“那個……我是說那輛車的重量不對勁。”

“不對勁?”竹知雪回過頭,兩顆毛茸茸的頭頓時挨在一處。

江淮霽瞳孔微縮,舌頭打結,低著頭掩去臉上呼之欲出的情感,不想被月色相窺:“嗯……我聽出來的……感覺推車上的東西很輕。”

“原來如此,算了,先不管這個,進去再說。”竹知雪率先抽身,走出角落,“快跟上。”

“不可冒進。”江淮霽連忙拉住竹知雪的袖子,在她停下後又像被燙到手一般鬆開,“雖說這疑點可能說明不了什麼,但萬一莽撞進府,打草驚蛇便不好了。”

“大半夜拿夜壺掩人耳目,不是藏人就是送東西,焦家辦的缺德又見不得光的事多了,總不能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縮手縮腳吧。在我把那手抄版的賬冊呈上禦前後,所有人都知道真賬冊有多重要,遲一天,哪怕隻是遲一刻,便多一份證據消失的風險。”

理由十分合理,江淮霽閉上嘴。

“不過打草驚蛇確實也有風險,就從上回刺殺你的那群殺手來看,相府可能還真有不少人守著,不能連相府布局都不清楚便往裡闖。”竹知雪眼珠子一轉,望向不遠處堪稱京城內最高樓的醉仙樓,想到一個好法子,“有了,登高望遠。”

片刻後,兩人來到被查封的醉仙樓腳下。

“抓緊。”竹知雪撂下一句話,抓過江淮霽的手腕,這回直接錮到了他皮肉上,“得罪了,小古板。”

話音剛落,她輕巧一躍,伸出手往牆頭夠去,一隻手緊緊抓著江淮霽,另一隻手攀住了牆頭。

胳膊被猛然一扯,她悶哼一聲,然後將人往上一甩,“自己抓緊啊。”

江淮霽還來不及推脫,便紅著臉被她乾脆利落地帶了過去,他隻來得及看清高挑的馬尾在風中甩出的弧度,便被迷迷糊糊送到了牆頭,他伸手攀住,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許是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竹知雪一時忘了自己胳膊上還帶著傷,硬是打腫臉充胖子,忍著痛把人送了上去,等自己再爬上去後,胳膊已經變得不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