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的是給他們提供住處的商會首富莫聞,錦冠綢帶,玉墜金環無一不足。連所騎之馬的轡頭鞍韉都是金邊的。首富下馬後首先一陣寒暄,而後又再三邀請三位貴人明日去莫聞府上坐坐。
原話說的是:屈尊降貴、蒞臨寒舍、蓬蓽生輝、三生有幸、不勝榮幸。什麼好詞都往上堆,生怕公主拒絕邀請。
當晚三人在富商提供的宅院裡休息,秦昭道:“明日你們倆一起去,打探一下具體情況,正好也能保護瑤瑤。”
“那你呢?”晉竹影挑眉道。
“我上大街上隨便逛,去看看百姓怎麼說,順便套話,你們說我累了不想見人在屋躺著就行。”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白瑤和晉竹影就被敲鑼打鼓請走了,首富莫聞把家裡的好東西都掏出來一個一個給二人鑒賞,瓷器、字畫、釵環、香料,還悄悄觀察他二人的反應,但凡誰表現出一點喜歡來,莫聞就叮囑下人把東西包起來。
莫聞眯著眼睛,把下人遞給他的字畫湊近了,從左看到右,揚聲道:“這個字畫,好像是那個誰,誰來著……”
下人接口道:“鄭橋。”
“對對,是鄭橋的親筆字畫,看看這竹子畫的多好。之前知府大人來我都沒舍得給拿出來,這好東西還得是送給公主。話說旁邊這位晉公子是……”
白瑤:“他是未來的駙馬爺。”
莫聞笑了,看向二人的眼神多了絲曖昧。
晉竹影湊近白瑤,悄悄道:“秦昭之前是怎麼跟你說的?一會兒他要是提要求,秦昭讓你怎麼應付?”
白瑤抬手掩唇:“具體我也描述不上來,反正教了我幾個詞,讓我翻來覆去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頓了頓,白瑤又問道:“她自己一個人你放心嗎?”
晉竹影低聲輕笑道:“放心,安全得很。”
莫聞在給二人包好了幾件禮物之後,抿了一口茶,開始安靜打起座來。
晉竹影和白瑤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不知道眼前這位看著像暴發戶的中年人是在演什麼戲碼。
半柱香過去,莫聞沒出聲。
旁邊下人解釋道:“我們莫老板,喜歡喝茶之後打坐,說是莊子,還是老子啊,說的,喝茶打坐靜心,晚上能夢著蝴蝶兒。要不二位也試試?”
一炷香過去,莫聞依舊沒動彈,卻開始發出輕微的鼾聲。
晉竹影被逗笑了,合著這位老板附庸風雅,把自己給附庸睡著了。若白瑤真較真起來,對公主不敬可是多麼大的罪過。
“咳咳,莫老板,該醒了。”晉竹影出聲提醒道。
莫聞還在睡。
晉竹影臉色瞬間陰沉,給下人唬得一個勁用胳膊肘捅莫聞,終於是把他捅醒了。
“莫老板好大的派頭,叫公主和本官叫來這坐著,守著您,睡午覺,坐著累,您去太平間裡睡多踏實啊。”
莫聞剛醒還有點迷蒙,卻見晉竹影負手站起身來,雙目微眯,危險地盯著他,登時嚇得一激靈,忙跪下不住扇自己耳光:“小的知罪,小的不敢,小的也是想給二位留下知書達理的好印象。”
“起來說話。要好印象做什麼?”
莫聞哪敢起身,跪著繼續說:“小的是戈杭商會的會長,但也做了幾年了。眼下幾位貴人從京城來,有人說是查顧盼大人的,有人說是來查滕華大人的,無論是查誰,小人這個位置怕都是坐不安穩。但小人是一片赤誠為百姓為大人做事啊。”
“為哪個大人做事?顧盼?他讓你給我們準備的宅子?”
“這……”
晉竹影溫和道:“說實話,不要覺得你能瞞過去幾天。公主此行是奉皇帝的旨意,在戈杭住多久都可以,住到查出問題那天為止。”
“小人是為滕華大人做事,也是為五皇子做事!滕華大人說五皇子和公主親厚,讓我多多給公主送些禮物準,準沒錯……”
“你是在替你自己穩坐商會會長而送禮,還是在替滕華弄出賬本之事讓五皇子為難而送禮?”
“都有,都有。”
“如果五皇子怪罪下來,滕華位子不保,你今日此舉,會成為連坐的證據,我再問你一遍,你為誰送禮,你想清楚再說話!”
莫聞跪著往前蹭了兩步,正好到晉竹影麵前,抓著晉竹影的衣擺搶白道:“我是為自己,為自己,與旁人無關。無論誰來做知州、做同知,商會都可以正常運轉,我這位置跟他們當官的不挨著呀。”
晉竹影忽然收起了厲色,伸手去把莫聞攙起來,聲音溫和道:“本官也不是嚇唬大人。隻是同船之人,也早晚有分彆之日。一味的綁在一起,怕會有被拖下水那天呀,我今天收了你的東西,豈不是明日連同我也一並淹死!”
“是是,大人教訓的是,”莫聞連連點頭,又恢複了持重神色,“主要戈杭真的沒什麼大問題。賬本的事想必滕華大人也解釋清楚了,前年的虧去年填上,裡外裡沒誤了上繳一分錢。公主和大人都是黑白分明的人,也不會冤枉賢良,我這不是擔心嘛。”
晉竹影又冷聲道:“沒大問題,那為什麼會鬨到禦史那裡去?”
莫聞開始連連抽自己嘴巴,邊抽邊罵:“大人您彆多心,讓我不長眼,讓我亂說話。”
晉竹影見莫聞慌亂神色已然被壓下去,又換上了成熟油滑的外皮,知道也問不出什麼真話來,便不想再理他,心底冷哼一聲,跟一直在旁邊愣怔的白瑤低聲道:“該你了,秦昭怎麼教你的,你就怎麼說。”
緊接著晉竹影見到了驚人一幕。
莫聞:“禮物小人稍晚些叫人送到貴人府上去,好生擺著。這都是小東西不值錢,貴人拿著也就是小人一分心意,不算臟了手。”
白瑤:“嘿!”
莫聞愣了愣,又道:“公主和大人明天有什麼打算嗎,商會裡還有幾位老板,想宴請貴人,希望貴人能賞臉。查案是查案,飯總要吃好啊。”
白瑤:“我呀!”
莫聞一臉撞鬼的表情看向白瑤,卻見她表情自然,還一副“你怎麼不繼續問了”的神態,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白瑤郡主今天怎麼沒來,是不是昨日中了暑氣,需不需要小人給送些冰塊西瓜酸梅湯解解暑?”
白瑤:“沒聽說過!”
晉竹影目瞪口呆,心道真行,秦昭教的這是什麼,我也真是沒聽說過。
另一邊,大街上,秦昭已經對著一位麵容熟悉的俊朗青年生了半天氣。
“晉竹影叫你來的?”
“嗯。”
“你一路從京城跟來的?”
“嗯。”
“他不放心我自己,所以讓你出來保護我?”
“嗯,也算嚇唬嚇唬你身邊的歹人。”
“現在就你看著最像歹人。”
這人莫名的抬起手來看看,又摸摸自己的臉,沒覺得哪裡像歹人。
“你看路上哪個人像你一樣背著六七把刀的?”
“章三大人沒說我的外貌有問題。”
“不是樣貌的事。哎,感覺我說了你也不明白。”秦昭歎了口氣,向前走。
這人跟著。
“你這樣不行啊,我是要去找百姓打探情況的,你往我身邊一站,誰敢理我?”
“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百姓不敢理你,壞人也不敢動你。”
秦昭嘖了一聲。
“這樣,你找個地方把刀啊劍啊收起來,然後跟著我,這樣我也安全,還能問話,可以不?”
“不可以。刀不離手,劍不離身。”
“也沒見晉竹影一直背著刀劍啊?”
“章三大人配的是軟劍,可以藏在衣服裡,看不出來。”
秦昭:“……”
沒錯,這人正是在落霞山那一晚,藏鋒閣來救他們的三人之一。當時夜黑,秦昭沒過於注意到他,沒想到他竟然一路尾隨者欽差的隊伍來到戈杭。
“你叫什麼?”
“陸風憐。”
“陸哥,陸大哥,你想想辦法。現在的情況是,你要跟著我,我要找百姓問話,你會嚇到百姓。這個問題怎麼解決?”
“很好辦。我離你稍微遠些,這樣你能問話,我能及時趕來救你。”
“那你剛才怎麼不離我遠些?”
“你剛才沒說。”
秦昭:“…………”
碰巧這時路過一位挑著擔子的百姓,秦昭忙上前攔住問話,陸風憐也就一閃身躲在不遠處的垛子後麵,幾步之外,秦昭忙打手勢讓他再藏嚴實些,被陸風憐搖頭拒絕。
“大哥,您這挑著的是什麼呀?”
這位大哥衣著樸素但乾淨,此時和善的對秦昭道:“小女娃,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同知大人說雖然天不旱,但依然熱的緊,讓在下挑些水果,拿去給種地的鄉親們。”
“同知大人真是為民做事的好官。”
“可不嘛。”
“那知州大人呢?”
聽到秦昭如此問,大哥連連搖頭:“他可不行。”
“這話怎麼說?”
“他是前幾年新調來的,啥都不懂,亂指揮。我們戈杭自古以來就是種香料種茶的好地方,那茴香啊桂皮草果都是能上供到宮裡的。”
他沒說過,秦昭知道這件事,還知道十二年前太子死前,在查的大案就有戈杭因為商會壟斷香料導致價格上漲離譜,商人間因此鬨事還出了不少命案,最終驚動了朝廷。
秦昭收回飄遠的思緒,繼續問道:“那知州大人都做了啥呢?”
“他不讓我們繼續開香料園!”
“這又是為什麼?”
“那誰知道了,”大哥神神秘秘像兩邊瞟了一眼,然後湊近秦昭道,“都說他跟土匪勾結,不知是不是想自己霸占香料園,畢竟這裡麵油水不少。”
“原來如此!”秦昭做出一副大為震驚的表情,“我知道了,謝謝大哥。”
大哥挑著擔子走了,一步三晃悠。
陸風憐走了出來。
秦昭看著大哥的背影道:“你聽到他說什麼了嗎?”
“站的遠沒聽清。”
秦昭:“你離那麼近,半個身子露在外麵還往這邊瞟,誰都能看出來咱倆是一起的。”
陸風憐點頭道:“確實,這半天除了他也沒有其他百姓靠近了。”
秦昭冷哼道:“說的是啊,怎麼他就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