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瓶乍破(1 / 1)

雪濺白虹 南華侍酒 4315 字 4個月前

幾日後,陳斯打著禮部慰問公主的名義,光明正大來到京郊彆院做客,此刻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桌子上,跟秦昭晉竹影講近期事情的最新進展。

“所以南詔早早就在百越使團插了暗樁,從百越與他們一同出發,就為了在使臣獻禮一事上栽贓百越?”秦昭皺眉問道。

陳斯點頭,邊說邊扒拉桌子上的碎茶葉:“是的,他們南詔使臣內部好像來自好幾個派係,也有鬥爭。插暗樁的正是其中一派,作此舉動就是為了挑撥離間。結果被另一派發現了端倪,舉報到五皇子那去了。否則這案子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南詔是怎麼做到的呢?”

“他們尋個由頭,提前一天把棋聖趙崢騙出門害了,當天晚上回來的就已經是易了容的殺手,再在第二天往永泰園走的路上尋個機會消失。”

秦昭和晉竹影聞言,皺眉對視一眼。

陳斯接著說道:“還有,我聽大理寺的人說,那個叫柳蒙的暗樁,在獄中本來要刺殺蘇牧,被同牢房的另一位使臣給擋了刀,幸好獄卒來的及時,否則蘇牧第二天走不出大理寺了。”

晉竹影皺眉:“那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和平條約還簽嗎?”

“簽啊,當然簽。”陳斯挑起眉毛,表情和語調都很誇張說道:“本來百越和南詔有世仇,都想著把雍朝拉到自己這邊來。結果現在這情況,南詔大義滅親,百越如果再揪著不放,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五皇子就提議,索性三國一起簽條約,就在今日。”

此言一出,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使臣出事了,但案件順利偵破,反倒促使了雍朝南部邊境幾國締結共同條約,結果挺好。其中秦昭失蹤就算是插曲,但秦昭把誘拐阿蟲,同時假裝被綁架,來騙皇帝加派人手調查案件的故事聲情並茂的一講,危機四伏的綁架成了秦昭的又一次無理取鬨,引得朝堂上一陣笑聲,公主綁架案就此被消解。

除了晉竹影的真實身份被秦昭戳穿外,皆大歡喜,五皇子不僅無過,甚至有功。

秦昭臉色很是難看。

陳斯觀察到秦昭的表情,麵朝晉竹影努努嘴,晉竹影搖頭做口型道:我還沒提三皇子。

“那阿蟲呢?這幾日還在禮部嗎?”

“在,我方才正從禮部過來,說今日要給南詔叛徒行刑,阿蟲要去看殺手伏法,跟著去湊熱鬨了。”

晉竹影見氣氛沉悶,一時又想不到其他話題,突然開口道:“我這邊圖紙案也有進展,各位看官要不要聽?”

秦昭一抬手:“請講。”

“給阿蟲指路落霞山的那個人,是蔣豪的下屬,叫薛涵。他自己找到大理寺,說是蔣豪害的公主。”

這回輪到秦昭和陳斯驚異了:“蔣豪害的?這和圖紙案有什麼關係?”

“其實不是蔣豪,就是薛涵自己乾的,他指路之後,栽到蔣豪頭上。”

“好家夥。”

晉竹影繼續道:“他和蔣豪有嫌隙。憑我對他們將作監行事的慣常了解,很可能又是差使是一人乾的,功勞被另一人領了去。”

陳斯:“那又是怎麼發現其實他才是指路人的呢?”

“趙鑒接了舉報後直接帶人去抓蔣豪,蔣豪害怕真的被扣上謀害公主的罪名,就實話實說,招認了另一件事:在薛涵所提到的時間,他正在大理寺,拜訪扣押了圖紙案的官員。”

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

晉竹影多次往大理寺跑,都被攔回來,是因為有人乾脆就把這件案子擋住了不讓查。怪不得大理寺官差看他的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秦昭恍然大悟道:“他是因為忌恨鄭忠?”

“不僅如此。他招認,如果不是因為你提拔鄭忠去北衙禁軍,這樁差使原本是他的。”

秦昭點點頭。

陳斯卻在此時道:“我記得竹影提起過,蔣豪是五皇子的人?”

此言一出,秦昭冷笑:“果真。五哥打算讓他去插手北衙禁軍,被我橫叉了一腳,想是五哥不好對我發作,便怪罪於他。五哥錯失肥差是假,錯失拉攏黎江的機會才是真。”

晉竹影道:“想是如此。”

秦昭心底暗自歎氣,五皇子因奪嫡的布局不利對下屬蔣豪發火,蔣豪因此事,於公於私都對她和鄭忠產生恨意,他的下屬薛涵又對他陽奉陰違,所以做出害了秦昭而又去栽贓蔣豪的事情。

真是一出複雜的好戲,可惜演到一半就被人拆穿了。

見秦昭不出聲,晉竹影遲疑道:“五皇子會不會以為,你自己安排了北衙禁軍的監工,是故意在耽誤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秦昭攤手苦笑,她去幫鄭忠,完全是義憤之舉。後麵有雜七雜八連著發生不少事情,她都沒來得及往奪嫡的方麵想。

自己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走錯一步。更何況,猜中彆人的心思,比表忠心還難。

“你用不用去五皇子麵前表一下忠心?”晉竹影沒忍住,將此話說了出來。

秦昭聞言,眉目突然狡黠,對晉竹影緩緩道:“我與五哥本就一心,就算做錯了事,他也不會猜忌我。倒是你,為何要我去表忠心?你怕他猜忌我什麼,猜忌我,投奔了你,與三皇子一路嗎?”

陳斯心中一驚,臉上不動聲色。他不知道晉竹影與秦昭在落霞山上講了多少事情,字裡行間之中,有沒有提過,奪嫡之爭的立場問題。

晉竹影深吸一口氣。

“你說呀,晉彰。”

晉彰。

空氣中彌漫著危險又微妙的氣息。

陳斯克製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暗道,我不該在這裡,我應該在車底。這桌子下麵很空,藏個人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晉竹影突然伸手握住秦昭的手,輕聲道:“五皇子在給你下毒,你知道嗎?”

“什麼?”秦昭本在自得的審視晉竹影,聽聞此話,瞪大了眼睛。

比起晉竹影的孟浪舉動,他所說的話更讓她震驚,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抽出手。

人的微表情是有時效的,下意識的反應最難掩蓋,也最真實。秦昭無論是下意識的表情,還是此刻一直凝固在臉上的表情,都是錯愕。

她是真不知道這事。

“你的雪狼弓,骨海棠做的,劇毒。”晉竹影直視著秦昭的眼睛,一字一頓說到。

秦昭不悅:“你在說什麼胡話呢,如果雪狼弓劇毒,我怎麼可能把它帶在身邊這麼多年,還一直平安無事?你是不是想拉攏人想瞎心了。”

“那就是另一樁怪事,有人在保你,不知道是誰,不知道用的什麼法子。”

秦昭抽出手:“一派胡言。”

“不信你去問橫舟,他驗出來的毒。”

“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三皇子叫來離間我與五哥的?”

終於說出來了。

秦昭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她都知道,她早就看出來了。

陳斯終於呆不住了,舉手示意道:“要不我,先撤?”

“你不用撤。”晉竹影按住陳斯,轉頭繼續對秦昭道:“落霞山上你也見到了,那幾個武林高手,還有陳斯、橫舟,我們是一個組織的,就是你太子哥哥的組織,叫藏鋒閣。”

秦昭皺眉。藏鋒閣這幾個字,她恍惚聽到過,但不記得在哪裡了。

晉竹影舉起手,給秦昭看自己的扳指:“太子的扳指,你應該見過。”

秦昭遲疑著點點頭。

“我父親是太子太傅,你知道的。太子被害,我父親枉死。橫舟救了我,流落在外十二年。”晉竹影平靜克製地陳述過去之事,就像在說天氣陰了需要帶傘一樣平靜。

“我們查到了五皇子和七皇子就是凶手的證據,但是礙於皇帝一直推脫阻攔的態度,我們甚至懷疑他其實知道這件事,要保住自己剩下的兒子,才阻止查案。”

“三皇子一直記掛著太子,又是忠義之人,我們決定,乾脆扶植三皇子奪嫡,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重啟太子一案,為那些枉死的,冤殺的翻案,也把殺人放火金腰帶的人,全都抓進天牢,午門問斬,告慰亡魂。”

“我一方麵,希望你離開五皇子,遠離奪嫡之爭,因為無論誰做將來的皇帝,你都是當朝唯一的公主,風光無限,沒必要攪進渾水。”

“另一方麵,我卻希望你能同我們一起,為故人翻案。”

“我是晉彰沒錯。”

“希望你能認真考慮。”

冷靜,但擲地有聲。

秦昭一直緊盯著晉竹影的眼睛,陳斯卻很是緊張的來回看二人的臉色,沒人打斷晉竹影的長篇大論,一直到他話音落下,都沒有人接話。

空氣中的灰塵,慢慢的,靜靜的,最終都落在地上。

人心,懸在空中。

就在晉竹影覺得,為了維持此刻的安靜,需要故意放緩呼吸,肺部稍稍出現窒息之感時,秦昭笑了:“你與我講這麼一大通,風險很大,三皇子讓你來當說客,知道你會如此掏心掏肺嗎?”

晉竹影急了:“沒有半句虛言,我也不是三皇子的說客。”

“若我,本身並不想重啟太子案呢?若我,隻是為了在京中攪事,裝傻,釣魚執法,然後把所有提及此事的人都記下來,告訴五皇子呢?”

晉竹影愣住了,他沒想到,秦昭的腦回路如今已經發展成了這樣。

更可怕的是,她說的,確實有可能是真的。若果真如此,他已經把三皇子最深的底牌亮了出來,把柄遞到了敵人手裡。

沉默片刻,晉竹影搖頭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不要這樣作踐自己。”

秦昭出言送客:“讓我想一下,先謝謝你遞來的橄欖枝。”

就在晉竹影和陳斯準備起身之時,隻聽得窗外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

晉竹影忙快步上前。

是一隻藏鋒閣的烏鴉,腿上綁著個小紙卷。晉竹影沒有避諱秦昭,把紙卷拆下來,烏鴉放回天上。

就在他讀到消息的一瞬間,臉色鐵青,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

陳斯察覺到不對勁,忙上前搶下紙卷來看。

隻見上書幾個大字:阿蟲為父報仇,不敵,屍首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