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落霞山上。
晉竹影和秦昭聽了阿蟲的話,對視一眼,一頭霧水,完全想不起來阿蟲所說的,給他指路的,看起來麵容很和氣的年輕官員到底是誰。
半晌,晉竹影打破了沉默,調侃道:“你這公主當的也不行啊,有人想害你,你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是得罪了多少人?”
“得罪不少人唄,誰閒著沒事不想綁個公主玩玩呢?”秦昭說著,看向正在撕烤兔的阿蟲。
阿蟲的手停頓半晌,而後扯下一隻大兔腿遞給秦昭:“不好意思。”
秦昭擺擺手:“可以理解,你也不容易。”
阿蟲聞言一頓,撕下另一個兔腿遞給晉竹影,被他抬手推了回去,示意他自己吃。
阿蟲緊繃的表情有了裂隙,癟癟嘴,淚水忽然盈滿了眼眶:“本來這次來雍朝,我爹還說完成任務之後,帶我在雍朝玩一圈的。他幼時在京城學的下棋,對雍朝感情很深。他是被師父撿的,我是被他撿的。我還說我會武功可以保護他呢,結果連他是什麼時候出事的都不知道。”
阿蟲的話說著說著,語無倫次了起來。
沒有意圖,沒有邏輯,隻有天大的委屈。
晉竹影歎了一口氣,接過阿蟲手中剩下的大半隻兔子,放在火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燎著。
“親爹沒了,養父也沒了,我回到百越,就又無家可歸了。”
秦昭道:“要不你先在京城留一留,我們陪你玩。”
晉竹影聞言,皺了皺眉頭,看向阿蟲:“先不說玩的事情。其實現在還有一件事沒解決,咱們得想辦法,給你脫罪。”
“脫罪?公主活的好好的,有人要殺你們我還救你來著,我有什麼罪?”阿蟲不解道。
晉竹影搖搖頭:“事情沒這麼簡單,無論阿昭受沒受傷,你畢竟綁架了公主。如果她不是公主,你不是百越人,那可能都會好說一些。”
“什麼意思?”阿蟲困惑的看著他。
“這是國家之間的鬥爭,一絲絲的摩擦,都可能會挑起戰爭。”晉竹影撕下一細條兔肉,舉在眼前比劃著,“就這麼一絲絲。”
沉默半晌的秦昭突然說話了:“其實有辦法。我可以說我是自己跑的,信也是我自己故弄玄虛送的。因為查案不力賭氣,希望父皇派更多人力支援查案。”
晉竹影皺眉:“到確實是個辦法。但是方才阿蟲說了,有人告訴他落霞山這個地方適合綁人。這人完全可以再作證,說阿蟲綁架了你。”
“但我確實是自己追出來的呀,不是被綁著抬出來的。我可以說這是我們倆商量好的,阿蟲故意問人路,也是為了讓他們以為我被綁架。”
晉竹影遲疑半晌,苦笑道:“但是我告訴了幫手要來這裡,憑幾位皇子的本事,肯定都知道你真的有危險吧。”
“沒事,隻要我一口咬定,他們就不能把我怎麼樣。”
晉竹影點頭道:“如果你沒有被綁架,那阿蟲隻是單純的問話,告訴他落霞山適合綁架的人,也隻是提供了信息而已,並沒有造成惡果。如此一來,沒有人犯錯。”
阿蟲眼睛亮了,他平生第一次覺得會撒謊也是本事,急忙問道:“那我自己跑出來呢?這要找什麼理由?”
這倒是個問題。秦昭抿了抿嘴,忽然靈機一動道:“這樣,就說你跑出來也是我攛掇的。”
“什麼意思?”
“她是說,她先通過這幾日查案與你的接觸,把你騙出來,然後假裝自己被綁架,好糊弄皇上,讓皇上加派人手。”
阿蟲困惑的看著晉竹影。
秦昭點頭道,拍拍自己的肩膀,爽朗道:“沒錯,這樣罪責就都在我身上,但是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畢竟我是公主嘛。”
“那剛才還有幾個殺手來呢,他們確實在落霞山見到我們了呀。”
“你都說了他們是殺手,哪個殺手敢冒出來當證人呢?”
“所以我,安全了?”
“對,安全了。”
見識到秦昭和晉竹影的這一通分析,阿蟲看著自己啃了一半的烤兔腿,覺得應該把這條兔腿也讓給秦昭吃,好報答她對自己的不罰和救命之恩。
秦昭見到阿蟲的複雜臉色,又想起兩人聊過的話,訕笑道:“陰謀詭計有時候也能派上用場,但我學會了這些算計,又覺得自己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晉竹影聽聞此言,眼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忽然,阿蟲輕輕道:“但是我爹死了,這筆賬,我要找誰去算呢?”
秦昭和晉竹影才意識到方才的喜悅有多麼不合時宜。
三人都沉默了。
從趙崢的人頭出現在仁壽殿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八日。前七日的案件調查毫無進展,第八日,眼前三位都在落霞山上,與京城消息隔絕。
但沒人相信今天就會有什麼新的收獲。
月高懸,照亮落霞山,也照亮大理寺。
已經被移送大理寺羈押的百越使團處,那個站出來一口咬定是蘇牧指使自己殺了趙崢的柳蒙,收到一封密信,他正借著小格窗灑進來的月光認真看著。
“計劃中止,請君自戕。”
柳蒙盯著密信,表情有些愣怔,不知在思索些什麼。片刻後,身後睡在雜草上的蘇牧在睡夢中咳嗽了兩聲。
柳蒙嘴角露出詭異的弧度。埋伏在百越使團的這些天裡,他早已清楚,身後這個做著噩夢的青年,是百越國未來的棟梁之材。此時他二十出頭,還略顯青澀,若留他在官場上打磨,等到四五十歲時,絕對是不容小覷的老狐狸。
柳蒙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此子斷不可留。
就在他從發髻中緩緩抽出一柄小刀時,使團裡總不說話的那位大叔適時睜開眼睛,看到了這一幕。
落霞山上,吃完烤兔的三人組,決定留下晉竹影守夜,其他兩人先打個盹。
晉竹影又開始看著秦昭的臉發呆了。
承認了真實身份,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要順著三皇子的意思,把她拉進三皇子的陣營嗎?
亦或把利害關係與她講清楚,勸她從五皇子身邊離開,不參與任何一方的奪嫡行動,作壁上觀?
若她堅持查清太子案後才能立儲,而太子案就是在被人阻撓查不清楚,又該怎麼辦?那個時候,幾位皇子還能像現在一樣偶爾恐嚇她一下,並不下殺招嗎?
晉竹影的目光從秦昭的臉,移到秦昭戴的珠翠上麵,忽覺在火光映照下,如此簡單的珠翠也會刺眼。
不對。
秦昭怎麼會戴珠翠?
晉竹影登時瞪圓了雙眼:方才秦昭頭上那一抹朦朧的綠色,此時變成了一對光點,而且並不在頭發上,而是在不遠處的樹叢中。
是狼。
許多匹狼,緊盯著火堆,緩緩向前。
晉竹影猛然間回過神來,落霞山就是因為野獸多所以才住家少適合綁架啊,他們方才是怎麼做決定要在這歇一晚上來著?
正在晉竹影盤算著如何在不驚動狼群的情況下,一邊打死最近的狼,一邊叫醒秦昭和阿蟲時,數十柄飛刀從遠處劃破夜空,齊齊切入狼群的頭顱。
藏鋒閣的人終於來了,一場危機在爆發之前已然被解除。
“怎麼才到啊,我今天被人打慘了!”晉竹影看向三位來客,半是責備半是抱怨道,待人靠近,晉竹影才發現這幾位身上也有傷,突然懊悔自己的抱怨。
“這一路也是難纏,打了不少虎獸豺狼,又遇到大霧迷了路,又碰到不知道哪夥的殺手,打了一會兒之後就跑,但是一直在把我們往另一個方向引,就好像不想殺人,但特意不讓我們來救一樣。剛才要不是看到這邊有火光,我們還找不到呢。”
說話的是一位漂亮姑娘,一雙鳳眼飛刀一樣剜向身後的人。方才斬殺狼群的多數飛刀都是她打出來的。
“你們也碰到殺手了?”晉竹影皺眉道。
“小意思,最後都給擰死了。”
“噓,小點聲,這兩位還睡著呢。”晉竹影提醒道。
鳳眼美人靠近了些,歪頭看著還在睡覺的兩人:“這位是公主,那這位又是誰啊?”
“是綁匪。”
“嗬,一點綁匪的素養都沒有,我都離這麼近了,他還不醒?”
“估計兩天沒睡了,畢竟也就是個孩子。”
鳳眼美人嘖了一聲,剛被她瞪了一眼的男子低聲嗬斥道:“對章三大人放尊重些。”
晉竹影擺擺手:“你們仨都出來了,誰盯著五皇子?”
“陳斯親自去,不過就這一白天,應該不會發生什麼吧。”
“我剛才一直覺得奇怪。我從大理寺衝出來那麼多人看著,有殺手攔我救秦昭也就罷了,為什麼會有殺手攔你們呢?有誰知道你們三個出來,是為了幫我的?”
晉竹影一席話,眾人沉默了。
“你是說藏鋒閣也出了叛徒嗎?”
晉竹影搖搖頭:“咱們這麼多年刀劍下過來的,我自然是相信兄弟們。隻是覺得京城裡,似乎有一雙背後的眼睛,很多秘密都像是被人看在眼裡。”
“那現在怎麼辦?在這等天亮?還是回城?回城輕功太顯眼,容易被殺手盯上。要是留在這,指不定一會兒還有啥狼啊狗的撲上來,刀不夠用了。”
“回城。”
阿蟲和秦昭被叫醒,見到眼前突然出現三個陌生人,但與晉竹影很是相熟的樣子,也並未多問,跟著火折子一路輕功回到京郊彆院,萬幸路上沒再遇到什麼危險。
橫舟見秦昭安全回來,去跟黎江說了聲,然後打著哈欠回屋睡覺。
徒弟丟了兩天,黎江這個師父一點都不急。
晉竹影皺眉:“他就是這麼保護你的?”
“我經常失蹤,他習慣了。而且我這不也活得挺好。”秦昭攤手。
折騰這一遭,秦昭是睡不著了。晉竹影飛書給陳斯後,便一直焦急等待回信。阿蟲見身邊又多了幾位武林高手,又進到陌生宅院,並不敢睡。三人在花園的亭子裡坐著,三位藏鋒閣高手在屋簷上打盹。
天將黎明,陳斯的信終於送回來了。
信上有兩句話。
“南詔認罪。圖紙是蔣豪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