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不惦記。”橫舟搖頭:“黎江軸得很,我明裡暗裡與他提過幾次,幾個皇子都回來了,若出現什麼情況,他會持什麼立場。”
“他怎麼說?”
“他自然是不會偏袒任一方。否則憑我們師兄弟關係就能搞定,三皇子也不會把你塞過去了。”
“他們不站隊,是好事。畢竟三皇子要帶兵進來,隻是為了以防萬一,他不會主動起事。”
橫舟聳聳肩,沒說話。
“阿昭跟我說,故太子是個很好的人。”
橫舟點頭:“確實,他是難得的君子,真對得起白虹這個名字。否則就我這脾氣也不會追隨他。”
“小時候我隻遠遠見過他幾次,都沒真正打過交道。”
“你當時小屁孩一個,就算跟他打了交道又能如何。”
晉竹影緩緩道:“阿昭真的特彆喜歡他,我感覺,我做不成比他還好的人。”
“白虹太正直了。跟他比,你也有優點的。”
“是什麼呢?”
“你比他壞。”
“嗬。”晉竹影心底翻了個白眼。
“誇你的,真心話。”
見晉竹影有些消沉,橫舟掏出懷裡的酒壺擺在他麵前:“你就不問問我這次出門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有話說有屁放!”
“你再沒禮貌我把你逐出師門!”
晉竹影舉起手上的扳指:“你再沒禮貌我把你逐出藏鋒閣!”
橫舟嘴裡感歎著兒大不由娘,手上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信上書四個大字:章三親啟。
晉竹影失笑,又鄭重而緩慢的拆開信封。
信封中有一張圖,這是京師的地圖,在不同的城門、街巷、官府旁各標有幾個數字。晉竹影瞟了一眼,將地圖折起來收入懷中。
這是晉竹影所掌管的故太子舊部,江湖勢力藏鋒閣的精英們。在晉竹影比三皇子提早進京的這幾個月裡,早已在京城各處踩好點,隱藏身份花重金在各關鍵位置或租或買下多處宅院。就為了各路武林高手能悄無聲息的融入平民百姓之中,而在必要之時扼住京城運轉的咽喉。
“藏鋒閣除了焦長老帶走的那一支,餘下半數都已經進了京城,就等著章三大人一聲令下了。”
“章三,這名字真難聽。”晉竹影搖頭。
“我去見了幾個人。”橫舟沒理會他:“你給他們找的住處真挺好。”
“那是,畢竟需要在關鍵時刻迅速掌握城門封鎖軍營。”
“三皇子若沒了你的助力,可能不會有如此信心。”
晉竹影瞥了橫舟一眼:“如果三哥奪嫡成功,他是否會希望藏鋒閣直接掌控在他的手裡?你希望我活長點的話,就謹言慎行。”
橫舟沉默半晌,追問道:“你說焦長老會回來嗎?”
“我給他去信說要進京,還沒回信。”
“其實江湖人士,應該不喜歡摻和官府的鬥爭吧。”
“我給他們講的很清楚,這是在給秦白虹報仇。何況五皇子刻毒又通敵,七皇子首鼠兩端、背後的巡南侯又驕縱無度,三皇子真的是唯一選擇。”
突然窗外一陣嘈雜,有女聲罵罵咧咧,又有細聲細氣的男聲在絮叨著什麼。
晉竹影推開房門一看,被眼前景象驚掉下巴。
秦昭,一手舉著雪狼弓,一手扯著之前在永泰園門口見過的皇帝近侍錢總管的衣領,大吼:“我不管!你要立儲,就先把誰殺了我哥給查出來!”
錢總管被扯得腳步踉蹌,直小聲勸慰道:“我的祖宗誒,您消停些吧。”
旁邊幾個丫鬟攔也不敢攔,大氣不敢喘,小碎步在二人身後跟著。
晉竹影和橫舟聞言俱是一驚,忙快步上前。晉竹影把秦昭的手從錢總管衣領上拽下來,橫舟拉著錢總管去前廳,叫人看茶。
錢總管驚魂未定,擦著汗,舉著茶杯的手直哆嗦。
“沒報門兒就闖進來真是不好意思啊,主要這情況我也沒見過,人家早朝呢,之前說了好久的今年江南雨水少,今天突然就有人上奏說旱災了,又說使臣獻禮安排在哪的事情。大災大喜衝撞在一起,很是紛亂,皇上本來就不高興,”錢總管抿了一口茶,繼續溫溫和和但語速極快的說:“左仆射一直坐著打瞌睡,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正吵著呢,下麵也雜嘴八舌的幫腔,誰知道這祖宗突然闖進早朝來了,一身的酒氣啊,張嘴就是要立儲先查案,給吵架的人都整愣住了。”
橫舟在忙著接受巨大信息量之外,驚歎於錢總管竟然能在如此匆忙急促的情況下,說清楚了每一句話。
灌完第一杯茶,錢總管冷靜一些了,繼續說道:“都沒人敢攔,就看這小丫頭畫著圈地往裡走,就快走到皇帝近前兒了。皇帝就問呐,查什麼案啊,是春闈案,還是圈地案。給下麵站著的五皇子和七皇子都給嚇住了,一聲大氣兒都沒有。”
“她怎麼說?”
“小姑娘喝醉了,舉著那麼大一張弓,在太和殿裡嚷嚷。誒呦喂,石破天驚啊,她說要查太子案,她說太子是被宮裡人害死的。”
錢總管邊說邊伸胳膊在空中比劃,說完打了個冷戰,似是這句話光是從他嘴裡說出就已經足夠駭人。
“故太子明明被香料案主謀害死的,這大家都知道呀,當時不還國喪來著。”橫舟說出了這句,作為一個理性的、從外地投奔親友的平民,該說出的話。
“說的可不是嘛。”錢總管誇張地斜眼看了橫舟一眼,嘖嘖點頭。
“那皇上怎麼說呢?”
“皇上讓下官把公主送回來,還說讓黎軍司多找些人,先讓公主在彆院裡醒酒,彆沒事到處亂走,然後就繼續說賑災的事了。”
橫舟愕然。
“沒了?”
“沒了。”
皇帝此舉看似是對秦昭的圈禁,但這又何嘗不是保護。
“那皇上提沒提要處罰我師兄呀?”
“黎軍司嗎?沒有,”錢總管想了想,補充道:“暫時沒有。”
前廳裡,橫舟給錢總管拿了許多好酒好茶,禮數周到的把這位貴客送走,坐下沉默。
秦昭的庭院裡,晉竹影把秦昭手上的雪狼弓搶下來,交給丫鬟,交代她們去取些茶來。猶豫片刻後,還是跟進了秦昭的臥房。
隻見秦昭眼睛清亮的看著他。
“你是殺人犯。”
“我不是。”
“那你是從犯。”
“我不是。”
“你是晉彰。”
晉竹影深深呼了一口氣,然後第三次否認道:“我不是。”
“如果一件事,所有當事人都遺忘了,那麼這件事還會有痕跡嗎?”秦昭在說了這句讓晉竹影心驚的話後,闔上雙眼,不再出聲。
晉竹影接過丫鬟遞來的茶,輕輕放在桌案上,而後看向窗外。
風拂柳。
心不靜。
秦昭其實沒喝醉,她酒量大得很。
可以說今天早朝堂上發生的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十二年裡,她乾過很多次類似的事情。私闖東宮,私闖大理寺,大半夜跑去三皇子和七皇子的宅子裡一通亂翻,還趴在房簷上偷聽五皇子和黛黛說悄悄話。
但是這麼多年來,除了偷聽到五皇子親口說自己給太子下了毒之外,跟太子案有關的證據她一點都查不到。好不容易摸進大理寺,太子案卷宗不見了;跟蹤了幾裡地的人,轉頭就沒影;要偷聽到什麼關鍵內容,突然身後群鳥飛起噪聲嘈雜,什麼都聽不到。這種情況她遇到過很多次,讓她堅信,太子案的凶手不僅僅五皇子一個人。
單憑五皇子自己,沒有這麼大本事。
雖然要做到以上幾點,可懷疑的對象其實就那麼幾個。
沒有證據,她去跟皇上說過五皇子是凶手,皇上說快傳太醫看看公主發燒了。
她又去找五皇子對峙,把五皇子給逗得直笑。
一時間京中傳聞,公主對故太子思念過度,精神有些失常。
就好像她次次出拳都會打在棉花上,泄力,但無人受傷,包括她自己。唯一損害的隻有她的名聲,反而讓旁人都覺得皇帝和五皇子對她萬分縱容。這讓她十分生氣,同時又覺得自己的生存環境很迷惑。
與其說查太子案,倒不如說以查案為由發瘋成了她的習慣。反正她什麼也查不到,也損害不了彆人,與其讓自己憋屈,何不發泄出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但這次不一樣。
夏至避暑她到一邊躲懶去了,當天晚上才聽說有大臣竟然提出要立儲。
那個不長眼的禮部尚書。
這可不行,她必須要做點什麼。她沒能力為太子報仇,起碼要攔著凶手成為九五至尊。但眼下她明麵上與五皇子已在一路,也不能直接撕破臉當眾指認他為凶手。否則從之前京郊梅林的冷箭來看,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京城。
當眾發瘋,實在是無奈之舉,必須搶在所有人前麵把事情挑明,才能拖延立儲的時間。
她被送回房間,對著晉竹影說完那幾句話後,沉沉睡去。
隻留下晉竹影心中打鼓,幾日無眠。而朝中當日秦昭所言,在極快的時間內傳遍京城,連帶著各歌樓樂坊的歡宴中都帶著些沉默的色彩。
不得不說,秦昭這一招三十六計之第三十七計當眾發瘋,是奏效的。
接下來的幾天都沒人敢再提立儲一事了,朝堂上的爭論主要集中在兩個議題:旱災,使臣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