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晉竹影心中,三皇子其人,謙和中正,文武雙全,是個難得的君子。
聽橫舟講,當朝皇帝曾有個兄弟,因北疆邊境屢受北狄侵擾,便乾脆自請駐守北疆,被皇帝封為鎮北王,與彼時還駐守南疆的巡南侯並稱為南巡北鎮,一時成為雍朝兩大柱石。有他二人在,便無懼外敵來犯。
隻可惜十二年前,鎮北王的獨生子突然墜馬身亡,鎮北王憂慮過度,竟有了癡呆症狀。三皇子被派去北疆,一方麵是讓他離京城遠點,另一方麵也是要他隨刺史去安撫因鎮北王勢弱而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
三皇子彼時二十不到,是個沒上過沙場的毛頭小子,卻迅速在北疆站穩腳跟,對當地官員富戶恩威並施,還接管了鎮北王的軍隊,帶軍上場殺敵。
更讓晉竹影感動的是,儘管三皇子駐守北疆多年,仍在不斷上書皇帝,要求徹查太子案。皇帝不理他,他就自己搜集線索,誓要給太子哥哥與被冤殺的一眾官員一個交代,這一眾官員自然包括太子近臣,太子太傅,晉竹影的父親。
橫舟是太子的舊部,晉竹影又手握太子藏鋒閣主事的扳指,他二人就是太子的嫡係勢力。
一邊是要為太子報仇雪恨、為晉竹影父親平反的三皇子,一邊是凶手聯盟五皇子七皇子。
奪嫡支持誰,看似橫舟和晉竹影的麵前擺著三個選擇,但這其實隻有一個選項。
三皇子答應他們,一定會將凶手繩之以法。若以皇子身份做不到,就以太子、以皇帝身份做到。
這是橫舟帶著晉竹影投奔他的重要理由。
如今三皇子回朝,毛頭小子已然成長為飽經風霜的鐵血男兒。他身著甲胄站在北衙禁軍的演武台上,雖然身邊隻有自己的幾位部將,但麵對著台下列陣的三萬北衙禁軍,晉竹影忽然產生一種三皇子一人可當萬夫之勇的感覺。
“我這番來,是來看望我的弟兄們。”三皇子正在台上喊話,看樣子已經喊了一會兒了,晉竹影觀察到前排的一些老兵已經淚流滿麵。
“你們有不少,是在北疆與我並肩戰鬥過的。我方才看到了劉春大哥,他當時從北狄戰馬的鐵蹄下,拚死把我拖出來,他右肩上被戳了三槍,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我穿著和大家一樣的盔甲,血糊了滿臉,根本看不出是誰。他不知道他救的是皇子,他隻知道他在救他的弟兄!”
台下第一排,一個刀疤臉的漢子突然伸手抹了抹眼睛。
“陳子誠,現在站在右數第二列第五排。這是跟我一起挨過餓的兄弟,當時我們深陷北狄腹地,突然天降暴雪,伸手不見五指。我們那一小路騎兵在幾塊巨石後足足挨了五天餓,一塊乾糧輪著啃。餓了殺戰馬?戰馬也是兄弟!那是何不食肉糜的權貴說出來的話!”
被他點到名的那位皮膚黝黑的將士,如今已經是個軍官,也咬著牙強忍著淚水,目光堅毅且讚賞的看向台上。
“一不小心感慨多了些,實在是太多年沒有回過家,有些失態,”三皇子眼角有淚,突然自嘲笑了一下:“我們大雍將士,在外是駐守邊疆,抵禦外敵。在京,是拱衛天子,保家衛國,都是好樣的!大雍朝有永遠留在南疆北疆的烈士英魂,有我們仍日日習武的鐵血男兒,必能曆萬世不倒,四海太平!”
台下將士熱血沸騰,振臂高呼三皇子千歲。
晉竹影注意到秦昭也在台下不遠的地方,於是悄悄離開鄭忠,跑到秦昭身旁站著。
“三皇子,真挺了不起的。”秦昭微微側頭,在震天響的呼喊中說道。
“是啊,能文能武,得軍心,也得民心。”晉竹影脫口而出。
得民心?
做將軍,得軍心就夠了。做太子才要得民心。秦昭聽懂了晉竹影的暗示,眼神微動,笑了笑,道:“故太子也是這樣的人。”
晉竹影麵露好奇,問道:“你能給我講講故太子是什麼樣的人嗎?”
兩人說話間,三皇子已經走下演武台,坐在第一排的將士之間,台上開啟了武藝的切磋。
“太子哥哥特彆溫柔,皮膚白白的,眼睛亮亮的,我特彆喜歡被他抱著舉高高。”
晉竹影心道我也可以抱著舉高高。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年南方旱災又趕上瘟疫,有一種特效藥是能治的,但是很貴。朝廷撥款已經拿不出更多錢了,各級官員和地方世族也非常不配合——進了口袋的東西誰願意再掏出去嘛。太子哥哥就親自出馬,去各級官員家裡談,去跟太醫院的人、常年給京城提供藥材的人、跟各商會挨家挨戶的聊,要他們捐款,出糧,出力,出藥材。忙叨了幾個月,籌到白銀四十萬兩,米麥三十萬石,各類藥材也很多。”
秦昭說著,嘴角翹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看到那個她心中的英雄就在眼前。
“太子哥哥又怕各級官員盤剝賑災糧款和藥材,親自去督辦,將近一年下來,旱災挺過去了,瘟疫解決了,他自己卻落下了病根,從此後需要日日服藥。”
晉竹影沉默著點頭,他知道過程絕不會像秦昭此時說的如此簡單,中間定會有不少險象環生的情況出現,畢竟太子本身就是個金靶子,更何況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做的是不亞於虎口奪食。
“說來有趣,當時有個挺有名的土匪,聽說太子哥哥要去當地,特意下山來送錢糧給太子哥哥,把當地官員都整不會了。你說抓吧,人家是好心來做好事的。不抓吧,這夥土匪跟他們已經鬥了好多年,回身就給你來個劫富濟貧。”秦昭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那最後怎麼辦了呢?”
“太子哥哥自然是以禮相待,說給他們將功贖罪。但是土匪不樂意招安,人家就是來送點糧食送點錢,來看看百姓口中的好太子長啥樣,然後要繼續回去當土匪。”
“是挺有意思。”晉竹影點頭道。
若這樣一個太子活下來,順利登基成為新皇,應該是很好的一件事。
晉竹影抬頭看向正和軍士指著台上笑成一團的三皇子,心道,若他當了太子,又會是怎樣的人呢?有多少人能手握生殺大權依舊純良呢?
“阿昭,阿昭該你上場了!”黎江突然出現在二人身後:“你去表演射箭,他們要看你的雪狼弓!”
秦昭停住話頭,轉身向黎江驕矜一笑:“弓從來都沒有人重要。”
“行了,顯得你。”黎江從背後一推秦昭,打斷了她的自誇。
秦昭向演武台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對晉竹影說:“我需要一個靶子。”
晉竹影不解:“台上不是有靶子嗎?”
“我需要會移動的,活靶子。”秦昭輕輕說道。
晉竹影和黎江的神色都微妙起來,三皇子也不再和人說笑,轉頭向這裡看過來。
“活靶子?輕功嗎?我不會輕功呀。”晉竹影攤開手大聲說。
鄭忠不知何時也冒出來,接話道:“輕功?我能作證,他在永泰園沒少被人欺負,會輕功的話早就跑了。”
有一瞬間三皇子似是想起身,秦昭下一秒再看過去,他又開始和身邊將士聊起如何穿戴甲胄才能不壓痛肩膀。
秦昭見狀,低下頭,微微笑了。
晉竹影不想暴露自己會武功的事,而黎江和三皇子也同時關注著自己對晉竹影的邀請。這說明晉竹影需要隱藏本領,而黎江和三皇子也知道這件事。
她隻道晉竹影進京與奪嫡有關,且不是五皇子那一夥的人。如今看來,他背後的人很可能是三皇子。
而接收晉竹影師徒的黎江,這位倍受皇帝信賴的禁軍軍司,自己的師父,與他們又是什麼關係呢?
秦昭突然揚起明媚的笑容,小步向三皇子跑去,邊跑邊喊道:“三哥!人家要表演射移動的靶子,你想想辦法嘛!”
晉竹影:……
當晉竹影看到三皇子往空中扔蘋果,扔梨,又扔活鴿子來給秦昭當移動靶,秦昭箭箭貫穿,還能一箭穿兩隻鴿子,贏得將士滿堂喝彩的時候,隻覺得自己蠢透了。
他聽秦昭說活靶子三個字,就很自然聯想到輕功上麵去,還把自己不會輕功給說了出來。他若真不會輕功,就根本不會把“活靶”和“輕功”聯想到一起。
真真的自掀老底。
三皇子的軍營之行,更加固了他的靠譜形象,給他收獲一眾來自北衙禁軍的粉絲,連鄭忠都對他讚不絕口。
黎江手下那些不服老兵管教的新兵蛋子見到剛從沙場回來,身上還帶著血腥氣的將士,肅然起敬,日後也認真操練不再嬉皮笑臉。
秦昭的射箭表演大出風頭,後麵又跟黎江說能不能騎馬跑著射箭,鑒於觀眾太多,怕引發騷亂,被黎江拒絕。
鄭忠也因為去旁邊湊熱鬨,被黎江和三皇子親切慰問,後麵又叮囑他好生工作,有需要直接提,不要有任何為難。
三皇子的北疆軍使者與黎江的北衙禁軍友好交流圓滿落下帷幕。
隻有晉竹影憋屈的世界達成了。
橫舟消失了一陣子,這幾天又閃現回來,大清早跑來晉竹影的客房,聽晉竹影給他複述這個過程,搖頭道:“這小丫頭猴兒精,你真玩不過她。”
晉竹影癟嘴,他感覺自己一靠近秦昭智商就變低了。明明自己這些年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世麵做成過不少大事。
“而且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說,明擺著要看你和周圍人的反應。”橫舟搖頭道:“三皇子什麼反應啊?”
“三皇子一直在跟旁邊人聊天,向我這裡看了一眼就轉過去了。”
“那還行,”橫舟鬆口氣:“三皇子要是跟你一樣傻,直接朝你走過來,那就玩完了。”
“幸虧我武功還行,否則腦子也不夠,武功也不夠,那我都不配跟她說話。”
晉竹影突然想起什麼,皺眉問道:“三皇子跟我說,讓我和黎江師叔打好關係。他是不是惦記上禁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