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永泰園,為了當朝皇帝五十大壽,彙聚全國能工巧匠,精雕細琢三年的五萬畝園林終於修好掛匾開門了。留下少數官員當值,餘下被恩準可以來永泰園避暑的大臣及家眷都早早收拾妥當候在門口,就等著給皇上道喜。
秦昭起晚了,趕到永泰園時已經日上三竿,各家公侯小姐已然三兩成群的在大門處聊天,各大臣雖然身著常服,微笑交談,神色中也不免露出一絲緊張神色。
皇帝近侍錢總管在永泰園門口等著秦昭:“呦,阿昭公主,您可來了,皇上馬上就到啦。”
“要是父皇到了你還沒到,那可就要罰了。”七皇子不知從哪冒出來,眯著眼睛瞪秦昭,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
秦昭爽朗一笑:“七哥你彆嚇唬我。我什麼德行父皇是知道的,他就算罰我,那我,我也不會長記性哈哈哈。”
錢總管在宮裡呆的久,對這位天生缺根弦的公主很是有好感,抬手掩唇對秦昭和七皇子道:“永泰園修的深得聖心,皇上心情好,叫下官準備了許多彩頭。一會兒的遊戲中二位可要好好爭取呀。”
秦昭與七皇子相視一笑。皇帝的小恩小惠,向來是拿捏各大臣與貴族子弟的好手段,皇子自然是沒必要與他們搶這些東西,但依然對錢總管親切道謝。
不多時,皇帝聖駕緩至,沒多廢話,讓各位短暫玩賞,午膳後有遊戲和賞賜等待各位。
秦昭沒注意聽皇帝說啥,從方才剛到永泰園就在四處亂看。師父說晉竹影今日要承擔永泰園的安保工作,而後園子不需要那麼多人了,有名有姓的監工可能會回將作監,也可能會散到各部去給個小官當,或者大官。
不知道晉竹影具體在哪個位置站崗。一聽錢總管說可以先自行遊玩,秦昭就竄出去了,把丫鬟遠遠甩在身後,也沒注意到正想上前搭話的楊呈。
京城的皇家園林有幾處,多精致小巧。新修好的永泰園背靠萬壽山,山上有亭台樓閣。坐擁寧安湖,湖中有廊橋水榭。又從全國各地運來奇石怪木,造景假山噴泉,人行其中,一步一景,柳暗花明,怎一個巧奪天工。麵積比以往的園林大許多,景觀也更奇偉景致,不愧是要為皇帝大壽特意修了好幾年的園子。
秦昭邊四處打量邊感慨。五皇子辦事確實妥帖,怪不得父皇願意把工部交給他打理。隻是不知道修園子若用得上萬兩白銀,五皇子是否要從國庫掏出去萬兩黃金來填他自己的腰包。
園子裡各處都有工部和禁軍的人身著常服溜達,秦昭碼著看過去,剛繞過一處亭子,走到稍微偏僻處,突然聽到嗬斥的聲音。
“小賤蹄子還有臉跟我爭功勞。下午聖上高興要賞,你不許去。”
秦昭忙躲在一棵大楊樹後,悄悄探頭看著情況。
隻見一位衣著光鮮的工部官員正在對著一個年輕人怒吼。
正在怒吼的是官員蔣豪。秦昭認得他,永泰園修建的總管,將作監的紅人,五皇子近臣之一。
那年輕人看樣子二十出頭,此刻正跪在地上,抬頭滿臉淚痕,遲疑半晌,問道:“蔣大人,永泰園修好,我也是出了很大力的呀。整個萬壽山上的亭台都要我來管,都修的板板正正漂漂亮亮,趕工的時候我腿瘸了也堅持上工,當時您還誇我來著,說園子修好了我的獎勵少不了。怎麼現在要賞的時候您不讓我去?”
晉竹影正站在一旁,剛想張嘴替年輕人伸張,被那位蔣大人抬手攔住話頭:“晉公子,你是外人,這是我們工部的事,你不要說話。”
晉竹影深吸一口氣,皺眉沉默。雖然他現在穿著工部的官服,到底是被秦昭叫來臨時幫忙的,從身份來講確實沒什麼說話的立場。
那位蔣大人抬起腳,鞋麵乾淨,鞋底沾滿了泥土,直接踩在年輕人的肩頭,用力往下壓了壓,抬頭看四下裡並無旁人,又回頭看了眼自己身後跟著的幾個人,再獰笑著看向年輕人,得意道:“現在知道求我了?園子修好,出心出力的人多了,都想要賞,憑什麼就輪到你露臉啊?”
年輕人抬頭,眉頭擰起又鬆開,帶著淚痕賠笑道:“小的考進工部好多年了,一直兢兢業業,也沒個機會提拔,能參與修永泰園是大人您抬舉小的。但是小的家有病重老母,又無多少薪俸,實在是拿不出銀子孝敬您老人家,下午皇上賞了,小的,小的全孝敬給您!”
“哼,晚了,你當初卡彆人木料的時候怎麼沒想著今天這一出?”
“那木料確實不符合標準……”
“休要強詞奪理。反正尚書大人說了,下午受賞,最多五個人去,這已經不少了。我讓你去,不讓誰去?”蔣豪拿手向身後比劃:“劉管事的,人家家裡做珠寶生意的,需要機會露臉。趙二哥,這園子裡哪塊假山石都是人家打了三折送進來的,給五皇子,啊,給國庫省了不少錢。人家哪個不比你的貢獻大?”
偏袒之意露骨至極,就差把:他們給我送了銀子這句話寫在臉上。
年輕人低頭半晌,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又抬起頭來,滿臉怒意,正要抬手把蔣豪的腳從自己肩上掀下去。
晉竹影見勢不妙,出聲喝道:“蔣大人!您這麼著可就不對了。”
蔣豪見晉竹影突然提高了嗓門出言不遜,愣了一下,把腳從年輕人肩頭撤下來。
秦昭在一旁看的清楚。那年輕人分明是壓製不住怒火了,晉竹影情急之下在給他解圍,免得他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隻是,這解圍的方式是往自己身上集火,不免有些泥菩薩過江的姿態。
“晉公子,您待怎麼說?”蔣豪好整以暇道。
晉竹影眼珠一轉,又陪笑道:“您方才說要賞五個人,您功勞大,肯定得有一份,剛才數了半天,這不還剩兩個名額嘛。您侄子,貢獻頗多,肯定也要占一個。至於我那個名額,就讓給鄭忠小兄弟吧。”
“哈哈,本官可沒說有晉公子您的份啊。”
晉竹影露出驚異神色,拍著胸脯道:“沒有我?我可是秦昭公主舉薦的。”
秦昭耳朵一豎,眯起眼睛。
“晉公子,您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才,您的長處在彆處。公主大人自會對您有其他安排,輪不到工部的賞賜誤了您爬鳳床。”蔣豪不懷好意的咧嘴一笑,身後一眾小弟也都賠笑起來。
秦昭深吸一口氣重重呼了出去:這話說的真的太難聽了。
晉竹影似是沒察覺到蔣豪話中的惡毒,平靜道:“秦昭公主可很受五皇子重視的,你們不給我賞賜,就不怕五皇子生氣?”
蔣豪湊近晉竹影,但依舊很大聲地說道:“晉公子,我可不敢欺負你。但作為前輩,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秦昭,那就是個小姑娘,五皇子拿她當小孩子看。我們是誰,我們可是實打實的為五皇子辦事,給雍朝賺錢。五皇子自然分得清親疏裡外。倒是晉公子你,還是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晉竹影眼神向秦昭站著的位置瞟了一眼,又張嘴大聲道:“你敢當著阿昭公主的麵……”話音未落,秦昭眼疾手快撿起個小石子打在晉竹影身上,讓他趕快閉嘴。
秦昭剛開始偷聽的時候晉竹影就發現了,此時多次大聲提起秦昭,更是叫她來聽聽,工部的大臣都是怎麼看待她的。來看看她親愛的五皇子哥哥,到底有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秦昭腦子轉的飛快,她此時已經知道晉竹影發現了他,也自然明白晉竹影是什麼意思,卻沒想好自己此時該出去還是不該出去。蔣豪雖然人品堪憂,但確實有辦事的能力。在五皇子手下當差,時常有人反應說蔣豪手腳不乾淨,卻被五皇子力排眾議舉薦為永泰園的總監工。
這麼個人,對秦昭態度如此惡劣,身邊一眾官員竟也附和,著實可惡。
無論是五皇子對他們表露過對自己的不屑,還是他們私下裡看輕秦昭,秦昭此時得罪蔣豪,都很可能會影響她在五皇子心中的位置。介時五皇子說不定會收回已經安排給秦昭的部分差事,這很不利於秦昭展開自己的活動。
正在她猶疑該不該現身之際,有人來解圍了。
“鬨騰什麼呢,大老遠就聽到晉公子在這阿昭公主阿昭公主的喊,生怕彆人不知道阿昭公主是您的恩客是吧?”
楊呈。
又一個背著她說話難聽的人。
晉竹影捂著方才被石子打到的地方,瞪了秦昭藏身處一眼,轉過頭去迎向來者。
秦昭搖頭歎氣。
她對自己沒能第一時間衝出去幫那年輕人解圍而感到難過。
在京城裡苟且偷安了這麼多年,她已經快忘了隨心隨性是什麼樣子。縱使她還真的隻是旁人口中的小姑娘,卻早已學會了行前三思,甚至四思。
蔣豪雖然不把晉竹影放在眼裡,對楊呈卻很是尊重。畢竟他雖然欺壓下人,但對楊呈這種貴族子弟還是有著攀附心態:“呦,楊公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