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夏至避暑!白瑤不說秦昭都忘了,之前晉竹影跟她提起過,永泰園就要修好了,夏至日皇上要邀請京城明臣貴胄一起去避暑納涼。
夏至避暑其實是雍朝的傳統,也算是皇帝給眾官員放了一天假,玩玩遊戲,大家一起樂嗬樂嗬,皇上還會給遊戲中拔得頭籌的才俊們一些賞賜。由於各權貴可以帶家眷參與,夏至避暑又成了年輕一代互相引薦的好機會,更是攀附皇子的好機會。
這年輕一代,包括各位貴族公子,自然也包括千金小姐。
不過當朝三位皇子,有兩位常年在外,五皇子又忙於朝政,一貫對各家送上門的靈秀女兒並不多看一眼。所以往年夏至避暑時,各家閨秀雖然也精心打扮,努力在五皇子麵前表現端莊和嫵媚,但也知道多半沒戲。近年來尤其卷的厲害,溫柔知書達理的、古靈精怪的、高冷的、甜美的,各種形象各種性格的美女等著五皇子挑,總是铩羽而歸。
今年不同,今年兩位身負軍功又英俊帥氣的皇子返京,是她們能好好表現的新機會。
更何況,永泰園作為專門為皇帝五十大壽修的皇家園林,定會有很多新奇景象。晉竹影對他平日裡的工作環境閉口不提,秦昭其實也挺好奇裡麵具體長什麼樣子。
見白瑤不住拉著憐貴妃撒嬌,憐貴妃也並未再提及給巡南侯求情一事,秦昭便起身告辭。今日挑撥離間的任務圓滿完成,她不想聽白瑤怎麼跟憐貴妃撒嬌的。
秦昭踏出宮門時心情非常好,嘴角都向上揚著。隻不過越靠近京郊彆院,心情越差。她知道晉竹影肯定還在等著跟她說話,但是她不知道跟晉竹影說什麼。
她已經認出來,晉竹影就是晉彰了。耳後的疤相似可以是巧合,但那句“我就說你是練輕功的好苗子”,是隻有晉彰對她說過的。再結合他們幾個月相處下來的種種細節,到處都是熟悉的影子。不往這邊想還注意不到,一但帶入了晉竹影就是晉彰的預設,才會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如此相像。
顯然晉竹影還沒有發現這一點。
這些天她對晉竹影避而不見,其實是她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晉竹影,有很多問題想問,也有很多話想說。雖然許多年來,她時常自己一人在衣冠塚前喝悶酒,對著墓碑天南海北的扯上一個時辰。但真的遇到他回來,卻又突然間開始迷茫了。
十二年前晉父身死,晉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她很害怕問出那個問題。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呢?選擇在今年回來,又是為了什麼?你現在到底在為誰做事?
你還是曾經的晉彰嗎?你還是曾經的將軍中陽嗎?
一路走進京郊彆院,秦昭都在苦惱若是遇上晉竹影該說些什麼。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晉竹影沒有在等她。他不在秦昭的庭院門口,甚至也不在他自己的庭院。
隻在秦昭的桌子上留下他在小南疆買的玩意兒,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有拉弓用的瑪瑙扳指、一些南疆特產的水果,還有幾個她不認識的東西。
秦昭失笑,拿起山竹叫丫鬟洗了,任剩下的就在桌子上擺著,轉頭去榻上躺下,兩眼看著天花板,歎了口氣。
晉竹影去哪了?
這兄弟去找三皇子彙報工作了。
三皇子見到晉竹影吃了一驚,因為他們本不應該在明麵上有交集。
“你怎麼來了?”三皇子在皇子府裡,屏退下人後對晉竹影皺眉道。
縱使已經支開下人,晉竹影又是以永泰園監工的身份去給三皇子送請帖,三皇子依然覺得晉竹影直接來找他的舉動過於冒失。
“我現在可是工部的人。”晉竹影敲著二郎腿,手上掰著山竹:“該乾活的不想乾活,反到讓我們這種底下人溜腿。更何況我現在的上司,是個隻會跟在五皇子身後搖頭擺尾的哈巴狗,自然是不敢來給您送請帖。”
“哦?是誰這麼大膽?”
“一個叫蔣豪的,將作監的紅人,等夏至時您應該會見到。我最近可是被他折騰的不輕。”
“怎麼回事?工部一個小小官員,還能折騰的了您藏鋒閣的主事大人?”三皇子來了興致,用起尊稱來調侃他,也不顧自己剛責備晉竹影不該來。
晉竹影苦笑:“您可彆逗我。那人許是以為我是公主塞進來的,會跟他搶永泰園落成的賞賜,每天見到我那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也不知遮掩一下。”
三皇子被逗笑了。
他們要搶的東西,可比一個皇家園林落成的獎賞貴重上千倍萬倍。但這不是工部一個小小官吏能想到的。
當然,三皇子眼中的小小官吏,對普通人來說,也已經是半個隻手遮天的權臣了。
“用不用本王給你出氣?”
晉竹影佯裝作揖:“若避暑之日,看到下官要被他打的奄奄一息之時,還望主公救我一命啊。”說完順手又從懷裡掏出一顆山竹遞給三皇子。
“哈哈哈,就你會說。快說正事,說完回去跟你的公主吃山竹去!”
晉竹影立刻正色:“其實我這次去京郊,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已經慘死獄中的那位胡淵所提到的京郊圈地,位於京城南郊,麵積著實不小。由於南疆往來的商人極多,那裡早已形成了由南疆人和京城人混雜的集鎮。集鎮上遊人往來,熱熱鬨鬨,不遠處便是良田,便是鄉村,遠處青山蔥翠,偶爾有炊煙,也是一片祥和景象。未見到想象中的欺男霸女,入目之景象也並非民不聊生。
三皇子聽著直皺眉,問道:“當時是誰給大理寺報的案?”
“不知道。當值的說他就去出個恭,回來時舉報的訴狀就已經擺在案幾上了,問往來的官員,都說沒注意有人來。”晉竹影手剝著山竹殼,邊吃邊說:“我也覺得奇怪,便去了小南疆的幾個酒樓茶肆打探消息。人家說是有風聞五皇子來巡視過,但百姓日子都過得安安穩穩,往來商人生意也做得好。尤其今年山竹收成好,好多遊商挑著擔子賣,我看著新鮮就多買了些。”
“晚上呢,有沒有什麼異常?”
“晚上集鎮沒有宵禁,有官軍巡邏,村舍也都很平靜。”
“那這不對勁啊。他們親口承認是圈地,肯定是要圖利益。但又對百姓絲毫無乾涉,那隻能是五皇子朝官員富商要好處了。他斂財甚凶,我遠在北疆都有耳聞,朝中又有誰會不知道。大理寺隻會覺得習以為常,怎麼可能把他要好處費的事情當成大案?但胡淵又死了,這說明事情確實不簡單。”
晉竹影把山竹殼擺在桌子上比劃著:“有兩種可能性。其一,把圈地案列為大案,是因為報案人來路不明,能平日在大理寺神出鬼沒,可能是大理寺內部的人。其二,有其他陰謀,正在醞釀之中。”
“會不會是五皇子他們知道我派你去調查,所以把異常情況給遮蓋了,找幾個演員來應付你?”
“應該不會。現在滿京城沒幾個人知道我真實身份,若是陳斯去確實有些招搖,我一個在工地乾活的酸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誰能想到需要防我?”晉竹影搖頭道,又撇嘴補了一句:“連蔣豪都不怕我。”
三皇子給逗笑了:“這人怕是把你給惡心壞了。行,圈地一事暫且擱置,若真有陰謀,總去打攪,反倒要把他們嚇跑。過幾日我再叫人去探,咱們這邊準備萬全即可。”
準備完全。晉竹影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放低音量問道:“三皇子,北疆那邊?”
“嗯,在陸續回來。”三皇子自然明白晉竹影指的是什麼。
三皇子和晉竹影多年在外,雖然有陳斯的信息渠道,但並不能完全清楚如今有多複雜的勢力盤踞在京城暗處。三皇子回京,讓晉竹影和橫舟做先遣部隊,但若隻有他們三人,在五皇子和巡南侯麵前,就仿佛羊入虎口。真動起手來,縱使三人武力再強,在漫天劍雨麵前也是笑話。
晉竹影的藏鋒閣從全國各地集結,有小幾百號武林人士要在皇帝生日之前趕到京城,給三皇子保駕護航。三皇子那邊,自然也要有親兵跟隨,就算自己不起事,也要有實力保障自己的安全。
就像匕首帶在身上,可以用來自保,同樣,也可以用來害人。
當然,一切太平是最好的。
晉竹影與三皇子相視一笑。
但是自兩位駐守邊疆的皇子接到皇帝回京的詔令起,就注定不可能太平了。畢竟,刀放在自己手裡才最安全,乞求彆人的憐憫與良心,不如劍鋒一指來的有說服力。
“行,你回吧。夏至是哪天啊?”
“三日後。”
“我準時去,順便誇誇你這個送信的。”
晉竹影樂了:“您可彆,我不想被蒼蠅臭蟲盯上。”
遲疑了一下,晉竹影又問道:“話說我看阿昭被叫進宮裡去了,說是憐貴妃叫她。”
“對,春闈案有人翻供,說探花郎才是舞弊上的榜,正是巡南侯安排的人。”
“翻供是您派人做的?”
三皇子向晉竹影一揚眉:“嘖,看你這話說的。我被人冤枉了,想把自己摘出來,有什麼錯嗎?碰巧巡南侯做錯事,那我就好心把他給裝進去。”
見晉竹影依然沉默,三皇子繼續道:“隻有我和五弟被罰,讓七弟和他舅舅在旁邊看戲?這怎麼能行。都下場來,熱鬨熱鬨唄。”
晉竹影歎了口氣:“我就是擔心阿昭那傻丫頭,也不知道她在宮裡怎麼樣了。”
三皇子沉默片刻,收斂了調侃神色,對晉竹影語重心長道:“你最好儘快找個機會看一下秦昭的立場。”
晉竹影點頭。
“這些年她也給我寫過信示好,但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畢竟京城裡隻有她和五弟兩個人,她又時常幫五弟做事。我不相信她給我寫的信沒有五弟的授意,所以也沒怎麼理過她。”
三皇子說的晉竹影知道。回京之後他也曾出言試探過秦昭,但無論是在五皇子府偷聽那次,還是私闖大理寺那次,秦昭對五皇子的維護之意都很明顯。晉竹影總覺得還不是好時機向秦昭挑明身份和立場,他怕問出一個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他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秦昭是否還是曾經的秦昭。
“刀劍無眼。”晉竹影向門外走去,隻聽得三皇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臣遵旨。”
回到了京郊彆院的晉竹影,聽聞下人說公主已從宮裡平安歸來,稍稍放下心。回到房間,看著案上擺著他從小南疆帶回來的葡萄酒,開始發呆。
該不該去找秦昭問問情況呢?
怎麼問?為什麼問?
我買的酒不錯,嘗嘗嗎?
奪嫡很危險,你來跟我一起,我能保護你。
五皇子是壞人,他給你下毒。你來投奔三皇子,他是好人。
……
我是中陽啊。
……
各種雜音充斥著耳朵,晉竹影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月上三更,他起身決定到屋頂去賞月喝酒。眼睛盯著秦昭庭院的動靜,期盼著這時會有一個夜行打扮的人飛出庭院。
可惜沒有。
晉竹影喝了兩壺寂寞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