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故人(1 / 1)

雪濺白虹 南華侍酒 3932 字 4個月前

晉竹影腦子嗡的一聲,卻見秦昭晚上神色如常回來,並不告訴晉竹影,五皇子叫她進宮做什麼。

幾日之後,月光下,先後有兩道人影從京郊彆院中飛出,方向相同,目的地卻不同。

正是秦昭和晉竹影。

秦昭待用過晚膳之後,換上平日裡藏好的夜行服,背上金烏,又將一隻燒雞,一包點心和一壺燒酒揣進包袱,蹬著屋簷一路向西的荒郊飛去。

而晉竹影則以為其他人都睡下了,披一件黑色鬥篷,帽簷深深遮住臉,月光下踏空而起,隨後進入一處隱秘的宅院。

院中有人正在等他,風塵仆仆,眼底含笑。

晉竹影摘下兜帽,俯身便拜。

“三哥,許久未見。”

庭院中這個挺拔英武的男子,就是一直駐守北疆,十二年沒有回京的三皇子。

當時太子案塵埃落定之後,三七兩位皇子各被派去南北兩疆,非召不得回京。如此一晃就是十二年,當時的少年如今都成了身經百戰的漢子。

如今皇帝五十大壽,召喚兩位戍邊的皇子回京,朝中暗地裡傳聞,說今年皇帝要立儲了。

朝中都知道七皇子與五皇子交好,這二人一文一武裡應外合,若真是奪嫡,他二人勝算大到離譜。但三皇子,也自有本事。

朝堂上下一片安靜,但眾人心底有同一個猜測,怕是要變天了。

此時,一盞茶的功夫,二人敘舊一番,又互相交換幾封信件。

晉竹影正準備離去,隻聽得三皇子說道:“你可實在要小心,方才你來這一路,至少有兩夥人跟著你。”

晉竹影眼中無情,嘴角卻勾起:“我知道。”

三皇子歎了口氣:“也正常。五弟在京籌謀多年,若是連我提前回來的消息都掌握不到,他也沒什麼資格能站在父皇身側了。”

“不過話說回來,您真不打算主動出擊嗎?這些年咱們手裡著實有不少證據。謀殺太子這是何等重罪!若我們把證據都放出來,五七二人自然就沒資格再跟你爭太子之位了,您順利成章當上太子,我爹也能儘快翻案,這樣不好嗎?”

“你還是想得少。秦昭這些年在京城沒少撲騰,但都不了了之,背後問題大得很。我甚至懷疑,根本就是父皇在阻攔查案。”

晉竹影深呼一口氣,如果真的是皇帝在背後作梗,那先扶持三皇子奪嫡則是為父親翻案的唯一選擇,畢竟整個皇家放眼望去已經沒有好人了。

三皇子安慰道:“出擊定是要出擊,但時機要把握好。此次回京能多呆上一陣子,咱們便不急著第一個出手。況且,我有預感,父皇這次壽誕,會有大故事發生。京城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風平浪靜久了,等不及的人肯定有很多。”

“既然這樣,請三哥放心。”晉竹影回頭想夜幕犀利一望,又回頭看向三皇子:“大家都不是吃素的,那便等著好戲開場。”

院牆一側的樹上有鳥簌簌驚起之聲。

晉竹影向三皇子道彆過後,依舊是戴上兜帽準備回去。突然心念一轉,腳下卻沒有向著來處的方向,而是到了另一處荒郊。

曾經開滿了梅花的荒郊。

那是十二年前的雪夜梅林,他生命中受到最大衝擊的那天,那個地方。

華麗的馬車,呼嘯的車轍,手執霜刃的黑衣刺客,被殘殺的太子近臣,抱著木盒放聲大哭的晉竹影,隻身出現救出他的橫舟。

一夜過後,什麼都變了。

曾經的他是前途無量的公侯少爺,如今的他是隱姓埋名的罪臣之子。

晉竹影回京將近半年的時間,從來沒有來過這裡。而師父也知道他心裡難過,從沒主動和他提起過。

今日依舊是滿月,不過初夏季節梅花自然不開,在煞白的月光下枯枝憧憧,落地似斑駁鬼影。

晉竹影想去尋當時馬車停下的地方,卻無論如何辨認不出。有些泄氣,正決定離開時,突然聽得不遠處有聲響。

有個人聲。是個小姑娘的聲音,聽著十分熟悉。

不是秦昭又是誰!

晉竹影放輕腳步靠近去,隻見梅林邊的一處空地上,立著一座小小的墳,墳前一塊碑,依稀看得到“將軍中陽”四字。

晉竹影見狀神色一緊,心中突然冒出洶湧的暖意:他本名晉彰,中陽是他的小名,並沒幾個人知道。他化名竹影也是因為發音與中陽相近。秦昭還記得自己!不僅記得自己,她還會來給自己上墳!

雖然自己沒死。

秦昭在碑前像模像樣擺著幾樣吃的,能模糊辨認出燒雞的殘骸。而她自己正一手雞腿一手酒壺的盤腿坐在地上,背上是那把金烏弓,嘴裡嘟嘟囔囔。

“沒一個好人!”秦昭說話聲裡帶著些酒氣,看樣子已經喝了有一陣子。

“他們說當時你爹趁太子出事攜贓物私逃,到梅林懸崖邊被及時攔住。而你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定是摔下懸崖粉身碎骨了。”秦昭大著舌頭說道。

晉竹影冷哼一聲。

當年死了那麼多人,有人確實有罪在身。像他爹這種太子一脈的人,有多少人直接被扣了莫名其妙的罪名冤殺,死後連個正經墓地都沒有。連自己都有個所謂的衣冠塚,而自己父親一生正直忠厚,恪儘職守,卻落得如此下場,不由得唏噓感慨。

晉竹影突然覺得眼前一幕有些荒唐,溫暖,蒼涼,又荒唐。

“我為什麼今天來找你呢?雖然我總來找你,你也知道。隻是今天我突然覺得有一人和你有些像。”秦昭一口酒灌進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跟你講過的,我師父的師弟帶了他徒弟來投奔,他徒弟是個娘們兒唧唧的小白臉,小模樣長得不錯,但是弱不禁風,一丁點兒男子氣概都沒有,和你比差遠了。”

晉竹影心道,這說明老子演得好。

“他今天又跟我講那讀書治國的論調。其實我覺得他說得肯定是有些道理,不然為啥朝廷要科舉呢,直接武舉不就得了。但是我一想到滿朝大臣,一個個笑裡藏刀老謀深算的樣子,就覺得可怕。”

“但是他那篤定的表情,和你說你要做將軍的表情,真的好像啊!”

“雖然我知道你肯定是死了,但是我希望你還活著。”秦昭扯了一口雞皮道:“這些年我沒少找父皇說太子哥哥的事,結果父皇一生氣乾脆把我攆出了宮,那我乾脆去禁軍練武去,省得天天看到他們鬨心!”

沉默半晌,秦昭繼續道:“這也不讓我管,那也不讓我查。都說我小,說我是婦道人家彆管大事。”

“他們誰都不知道,其實我記得一些事情的,當時太子哥哥的身上有一股異香,但是過了會兒就都散了。”

晉竹影正聽得仔細,聽到異香二字卻驟然驚醒過來。

自己身後很可能依然有人跟蹤!

秦昭手中可能掌握著關鍵證據。

但這怎麼能在荒郊野嶺說呢!

隻見搜搜搜幾支羽箭從多個方向襲來,一支衝著自己,其他幾支儘數奔向秦昭。

“小心!”晉竹影顧不得奔自己來的那支箭,手執幾片竹葉飛速擲向秦昭,同時抬腳向秦昭方向閃現而去。

在秦昭驚愕的目光裡,羽箭紛紛折成兩半掉落在地,而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奔向自己。

“走!”

晉竹影一手撈起秦昭,一手抓起地上的半壺酒,空中一個閃身,又避開幾支箭,看向秦昭:“會輕功吧?”

秦昭愣怔看著他:“會。”

“走為上!”

“去哪?你怎麼在這?你會輕功?他們是誰?我的燒雞啊!”秦昭突然受到驚嚇,酒勁兒下立刻去一半。已然起身追上晉竹影,卻張口吐豆子般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嘴裡還有沒啃完的雞骨架。

晉竹影正緊張著,聽到秦昭說起燒雞,突然樂了起來。

這姑娘,很會在緊張時刻弄出一些搞笑情緒。

“先找地方躲,然後聽我跟你狡辯。”

二人言語中又有幾支箭射過來。

晉竹影將酒壺向身後一擲,聽到命中目標的聲音後,腳下速度加快。

“彆跟不上我。”晉竹影回頭調侃一笑。

秦昭一聽起了勁兒:“小樣兒,給你見識姑奶奶的厲害!”說罷便回身搭弓,在身體向後飛的同時,一連三箭射中目標。

兩人東躲西折,一個射箭一個擲竹葉,一會兒便將身後追兵儘數殺儘。

晉竹影邊飛邊琢磨,無論後麵跟著的是誰,從他的經驗來看,比起殺人來都是更擅長潛行的人。因為今天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動手,顯然經驗生疏,否則許多人又帶著弓箭,不會讓他們二人全身而退。

剛剛射箭而來的人,無論是盯著秦昭還是自己的,都認為這隻是常規的跟蹤任務而已。

也就是說,秦昭剛剛在墓前透露的信息,之前沒有人知道。

她提到的異香!說不定就藏著太子身亡的最關鍵秘密。

二人來到了一處半山腰的殘破民房裡暫避。

晉竹影四處打量,還沒待他喘口氣,突然感到後頸有一絲涼意,側頭一看,一把匕首正抵在他脖頸處。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有人跟蹤我?”

“我是誰?”晉竹影凝滯片刻,回頭道:“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