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後(1 / 1)

雪濺白虹 南華侍酒 4055 字 4個月前

初夏,京城繁華。

一席青衣麵容明豔的該溜子晉竹影,在京城晃悠了一天,扛著個布包,哼著小曲兒,一路往公主住的京郊彆院走,附近街坊鄰居都親切的跟他打招呼。

沒人知道一直被公主欺負的他是個殺手。

公主也不知道。

“晉公子,您回來啦。”

“哎,好說好說。”晉竹影笑著答話。

“晉公子,公主今日從宮裡回來,火氣不小,剛才我看見她一路砸東西一路罵罵咧咧的,不知道是不是和五皇子吵架了,您躲著她點。”

“感謝兄弟提醒。”晉竹影笑容清淺,衝街坊拋了個媚眼。

“呦,晉公子這扛著的是什麼啊,怎麼還粘上紅了?”

晉竹影偏頭一瞧,果然有血跡,他麵不改色道:“買了一扇排骨,血沒洗乾淨。”

“惦記給公主做好吃的是吧。”

晉竹影點點頭,拐個彎,身影淹沒在高牆後。

臨近京郊彆院大門,晉竹影哼著的小曲兒聲音低了下去,臉上的明媚神情也換成了做小伏低的樣子,把扛著的布包交給師父橫舟後,擦擦手上的血跡,向後院走去。

吱噶,某處庭院門從外麵被推開的聲音,晉竹影從門口探出頭來。

嗖~鏜!

一支冷箭從庭院內,湊地一聲向著打開的門飛去,紮在門板上,殺氣騰騰,箭羽顫動。

晉竹影本打算推門看看,此時被箭嚇住,正頓在門後,麵色緊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射箭的是個一身短打的姑娘,約麼十七八歲,正充滿敵意的看著他:“晉竹影公子就是這麼來彆人家做客的?在姑娘家門口探頭探腦,什麼鬼祟行徑!”

說話的正是公主秦昭。

晉竹影遲疑說道:“不敢不敢,在下怎敢驚擾公主殿下。”

“你不敢驚擾?我看你膽子大得很!”

晉竹影還要辯解,旁邊的丫鬟不停給晉竹影使眼色,讓他彆再說了。

“你不說進京來投奔我師父,是為了找差事嗎?進京也有幾個月了,差事呢?天天就知道在外麵閒逛,”秦昭說著嫌惡地看著晉竹影衣衫蹭上的紅色,“誰知道又去哪個窯子逛了,蹭了一身的胭脂都不知道。”

“這個是晉公子剛給公主買了排骨回來,扛了一路,蹭到身上的血跡。”有眼尖的下人適時幫晉竹影說了句話,晉竹影遞給他感激的眼神。

“就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拿得動排骨。有買排骨的時間多去找找活乾吧,也省得來煩我。說吧,來找我什麼事?”

晉竹影低眉順眼道:“是師父回來跟我說,給阿昭公主準備了禮物,剛到前廳,請公主去一趟。”

秦昭聞言,一改怒色,淺笑著看向晉竹影,向他伸出一隻手。

晉竹影一愣,看著那纖纖玉手,一時沒反應過來。

秦昭哼了一聲,收回手,上前幾步示意他趕快讓開,而後大步流星奔向前廳,手中還握著自己那把雕飾華麗的弓。

晉竹影則一路小步快跑的跟著,麵色通紅。

前廳站著兩個人,正是橫舟和黎江。黎江手裡拿著一個布包,笑意盈盈的看著秦昭。

秦昭瞪了晉竹影一眼,向前迎去。布包打開,秦昭眼前一亮,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的確是一張弓,而且是舉世聞名的金烏。製弓之人為誰不詳,但起這名字,自然是得意於自己的作品可與後羿射日的弓比肩。縱使秦昭貴為公主,見過無數奇珍異寶,也比不上這武林中有名的殺器能俘獲芳心。

金烏通體烏黑,嵌有點點金星,古拙無飾,與秦昭自己的弓形成鮮明對比。

黎江道:“師弟說給你尋了個寶貝,本來我還不信,見到才知,你果然喜歡。”

“大名鼎鼎的金烏,徒兒怎麼可能不喜歡!”秦昭放下自己手裡的弓,想伸手去接,又有些遲疑:“習武之人都道世上有一把金烏,極輕極靈,師叔真將這寶貝送我?”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橫舟笑了,開口直言:“劣徒多次得罪公主,還望公主看在他托我覓得此物的份上,不與他計較。”

秦昭鄭重向師叔一鞠躬,雙手小心接過金烏,又向晉竹影得意一笑,而後美滋滋的摩挲起新得的寶貝來。

“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師叔繼續道,“早有耳聞阿昭公主的雪狼弓是五殿下送的無雙至寶,可否借與在下觀摩一番?”

“師叔不要客氣!拿走拿走!”秦昭正喜上眉梢,連連擺手。

片刻後,晉竹影師父住著的庭院內,晉竹影緊盯著橫舟和他手裡的雪狼弓。

雪狼弓弓如其名,通體銀光,夜中也奪目耀眼,不知是在木質弓的主體上做了什麼工藝。

離了外人,晉竹影一改在秦昭麵前唯唯諾諾的做派,神色嚴肅的看著橫舟。隻見他拿一把鋒利的匕首在弓身的不起眼處小心劃下一些粉末,又從藥瓶裡倒出幾滴液體,將二者混在一起。

安靜片刻後,液體中冒出絲絲白煙,又有灼灼聲響,好似底下有火在烤。

橫舟開口了:“果然有問題。”

“怎麼?”

“待我再將這張弓放置一晚,如果明天早上這張紙變紅了”,說著他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打開,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輕輕卷在弓上:“那就說明這張弓中確實摻雜了骨海棠。”

世人隻知海棠四品美豔絕倫,卻幾乎無人知曉,遠在南疆密林中有一品骨海棠,其花惡臭,令人聞之作嘔。其木劇毒,卻散發淡淡芳香,接觸一兩日沒有影響,被熏染久了輕則影響神誌,最重也會身亡。

橫舟搖頭感歎,真乃居家旅行,謀財害命之良選。

“那阿昭這麼多年與此弓形影不離,豈不是早就深受其害?”晉竹影緊張道。

“倒也不必如此緊張。我看她麵色紅潤,眼底青白,中氣十足,行動輕便,實在不像身中劇毒的模樣。待明日尋個由頭給阿昭公主號個脈吧。”橫舟寬慰晉竹影道。

見晉竹影半晌不答,又說道:“說來也奇了,要不是日前五殿下的那隻貓衝著公主的弓一個勁兒的叫,我也實在想不到這裡會有問題。”

“早跟你說了阿昭就是個傻姑娘。況且十二年前,她才幾歲,都沒有靴子高,怎麼可能和五皇子一起,摻和對太子的謀害之中?”

這涉及一樁舊事,也是晉竹影回到京城的起因。

十二年前,故太子中毒身亡,朝廷火速結了案,下獄一批,又斬首一批。

和太子最親的秦昭,就此受到巨大刺激,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拖著她的刀在京城各高門大院間橫衝直撞,見誰都喊抓住凶手。任誰告訴她真凶已經被處死都沒有用。

最令人震驚的場景,莫過於見到那剛過三尺的身影,拖著一柄比她身量還長的刀,在五皇子府的大門前立定,大喊著,五皇子你償命來!

眾人噤若寒蟬,卻沒人敢攔。包括稍後趕到的三皇子,和躲在三皇子身後、嚇哭了的七皇子。

橫舟眯著眼睛,回想起當年場景,又長歎一聲:“還是小心為上。當年確實僅有她是太子病發前最後一個接觸的人,況且這些年她與五皇子又頗為親近。我們籌謀大業,若她真有問題,我怎麼能讓你栽在美人關上。”

一句話戳了晉竹影的肺管子,嗆得他憑空咳了幾聲。

“待塵埃落定,若秦昭沒死,為師給你倆做媒,好不好呀?”橫舟笑著調侃。

“可阿昭現在煩我煩得要死。我還千辛萬苦殺了幾個賊人才把金烏搶回來的。”

“那你怎麼不敢告訴她,金烏是你送給她的禮物?”

“嘖,我怕她不收。話說她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大?”

“其他二位皇子要回京了,估計她又和皇帝提要查太子案的事,皇上估計罵她了。”

晉竹影點點頭,又瞥了一眼雪狼弓,轉頭離開。卻又實在放心不下,半夜偷偷回來,在月光下盯著弓身上卷著的薄紙,從明月當空,守到晨光熹微,又等到天光大亮。

薄紙就安安靜靜躺在那裡,通體雪白。

在第一縷陽光出現之時,薄紙變了顏色。薄紙與弓身接觸之處,無不沁著透血的鮮紅!

果然是骨海棠!

晉竹影登時心底惡寒。五皇子他小時候就見過許多次,一貫是溫柔恭順的模樣,十二年前後沒什麼大變化。眾人都道五皇子對秦昭這唯一的妹妹很是疼愛,誰能想到他暗地裡竟然下此毒手。

五皇子精通醫術,早些年時常給皇帝燉些湯藥,說隻求父皇萬壽無疆,這是朝中人儘皆知的事。

誰能保證他沒給皇帝下過毒?

這些年太子身亡之事晉竹影查到不少,能確定就是五皇子和七皇子聯手做的局。

但太子明明中毒後有時間求救,為什麼寧願放棄求生的最佳機會,也要先叮囑父親把木盒帶出來?為什麼盒子裡隻有一頁半的紙?被派來追殺父親的人,都有誰的手下?

晉竹影總覺得自己正麵對深淵密林一般的陰謀,多年追查真相,卻隻看到了最表層的葉片。他又陷入思緒的亂麻之中,直到窗外一聲鳥鳴讓他回過神來,決定先去催師父起床,趕快給秦昭看病才是正事。

而師父帶回來的消息令他欣慰,又震驚不已:秦昭完全健康,絲毫未受到骨海棠的影響。

那麼問題又多了一個。是什麼,或者是誰,保護了秦昭?這人是否知道五皇子在給秦昭下慢性毒藥呢?

晉竹影衝出去找秦昭,卻見丫鬟回稟說,秦昭一早就被五皇子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