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1 / 1)

小心劣犬 談今朝 3379 字 4個月前

也許,這僅僅隻是那個侍衛情急之下隨口提出的一個推測,沒有任何目的或私心。畢竟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那的確是能解釋眼下種種死亡謎團的線索。儘管他們應該每個人都清楚,當這個心照不宣的線索成了如今唯一能解釋那離奇怪象的原因後,到底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但……

就像那個侍衛說出的推測一樣,“言語混亂”——這可能隻是因為當時尋找真相的進度停滯不前,氣氛又太過壓抑,亦或是他們大吵了一架,搞得劍拔弩張,所以才有人將壓在心底的推測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這是情有可原的事。

這僅僅隻是個看似疑點重重的巧合而已。

……真的隻是個巧合嗎?

假設島中心真有怪物潛入,那麼那個“人”到底藏在哪?

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有人在故意引導侍衛當眾說出這個線索?

又或者,有人故意將侍衛私下和同僚埋怨時的話傳了出去,導致這個正常的活人反而成了他們懷疑的目標,給真正的“鬼”當擋箭牌呢?

但無論如何,這都隻是蕭明燦事後的猜測而已。事實上,當時那種情況,根本容不得島上的人冷靜下來去思考這其中的疑點。因為就在流言傳出後不久、島中心的人正因此惶恐不安的時候,又有人出事了。

那是距離屠殺爆發前兩天的事。

沒有人知道災難具體是如何發生的。總之,當第二天有人推開房門時,入目便是一具吊在房梁上的屍體。

準確來說,是一具活著的屍體。

他懸在屋子的正中央,雙手被綁在身後。係結並不算緊,但足以禁錮住占領他身體的怪物——大概多虧了他臨死前殘存的一絲理智。

因為不斷掙紮,那根套住脖子的麻繩在旋緊後又鬆勁,導致他這一整夜都在不停地左右轉動,但卻製造不出任何能引人注意的響動。

而當“他”看到站在門邊的人時,忽然停止掙動,接著緩緩地張開嘴,發出如同被虐動物般絕望而嘶啞的叫聲。

蕭明燦轉頭看向洞口,那隱隱約約的叫聲還在呼嘯的寒風中回蕩。她輕聲問:“……他是誰?”

“工部派來的一個隨行小官。”檀妄生正轉著手上的小木條玩,聞言回憶道,“就在他把自己吊死的三天前,還險些和彆人打起來。”

蕭明燦轉回目光,看向檀妄生,“因為他們懷疑對方是怪物?”

檀妄生道:“確切地說,是他單方麵懷疑對方是怪物。”

事發前幾日,這位叫錢鳴的官員忽然說,和他住在一起的同伴舉止有些反常。

比如有時,他會在大半夜突然驚起,就像感知到了什麼事一樣,坐在桌前奮筆疾書,直到天微微亮時才睡下。

“這其實並不算什麼反常的事,”檀妄生對此評價道:“畢竟那個時候,他們都在拚儘全力去尋找破局的辦法。整日想著一件事,說不定哪個時候就想出了關鍵的點子。雖然結合當時情況來看,大半夜驚起的確有些滲人,但……”

他稍一聳肩,繼續道:“當年我在邊城裡見過不少詩者畫家,這群人白天在酒樓睡得昏天暗地,晚上喝得伶仃大醉,但大半夜卻靈光乍現。說不定他就是這種人。”

但他的可疑之處並不僅僅是這些。

在入睡之前,無論多麼疲憊,他都會悄悄把寫下的東西藏好。以往他從未這麼做過,也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如果是有用的情報,大家一起共享交流,反而要比自己一個人對著殘缺線索悶頭苦想要事半功倍得多。

而且,他每天僅僅隻睡不到兩個時辰,便會出門去島上探查情況。回來後,又是半夜驚醒……錢鳴說,起初,這種狀況隻是偶爾發生,後來越來越頻繁,以至到了讓他不得不注意的地步。

無數個巧合撞在一起,真的還會是巧合嗎?

蕭明燦點了點酒囊,“你們發現了什麼?”

“他身上隻有些磕碰的輕微傷,每天都會在正午前回到島中心,和他一起去探查的幾人沒有發覺出任何問題。至於經常夜半驚醒這回事,我們也沒機會再去親自確認。不過,”

檀妄生看著木條在指間轉了兩圈,又在它快要被甩出時一把抓住,慢慢地道,“我們的確在他櫃子裡找到了他寫的那些東西……與其說是寫的記錄,倒不如說是十幾幅畫像。那上麵墨跡暈染,線條雜亂,但當時看到那畫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畫的是什麼。”

那是自所有隨行官員登島之後,島中心每一個死去之人的屍體慘狀。

於是事情就演變成了這樣:被錢鳴指控的男人當場爆發,聲稱自己從未寫過這些東西,也沒有半夜驚起。但那些圖紙確確實實在他櫃子裡,而每一次有人意外發現屍體,他都在圍觀人群之中。麵對那麼多驚駭的目光,他根本說不清楚,也不知道從哪講道理。於是,不可避免地,他當眾給了錢鳴一拳。

鼻血噴湧。驚呼四起。

男人當晚就被關了起來,那是一間早已廢棄的小屋,由影將軍的人嚴密看守。眾人惶恐不安,這是他們第一次抓到‘鬼’,幾乎把注意力都放到了男人身上,生怕他突然在屋子裡上演什麼血濺當場。但所有人都沒想到,真正的那個“鬼”,其實是指控他的錢鳴。

大概是因為那一拳,又或是本該兩個人同住的屋子如今變得空空蕩蕩——錢鳴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每夜所看到的景象,其實全部都是幻覺。而真相是,他每晚都會坐在桌前逐一畫出每一具屍體,死者的麵容,扭曲的四肢,身上每一處猙獰的傷口,而後在男人醒來前把東西妥善藏好。

“但錢鳴並沒像他一樣,站在圍觀人群中看著那些慘不忍睹的屍體。”檀妄生補充說,“甚至有幾次,從屍體被發現直至被抬走掩埋時,他都一直在屋子裡休息。”

所以,這就意味著,那個給錢鳴透露每一具屍體傷口細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藏在島中心的“鬼”。

揪出這個人並不算難,隻要找到那些總會在有人出事的第一時間趕到的人就行了。而這些人當中,算上影將軍的部下,足有十人。

“但畫上的一具屍體比較特殊,他被發現於島中心外的一處廢棄井底裡。”檀妄生道:“因為是頭朝下墜落,導致那人的脖子彎折成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為了大家的精神安全,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對此保密,而算上這一具屍體,符合條件的隻有三人。”

那是距離屠殺爆發前一個時辰的事。

天色陰沉,屋裡幾盞殘燭忽明忽暗,映著屋裡滿地鮮血。兩個人赤身站在角落,麵露驚色,身上濺著大片血跡,大概是沒想到檀妄生會下手這麼乾脆利落——距離他們不遠處,一個男人就倒在血泊裡,同樣光著身子,頭顱則緩緩滾到了腳邊。

沒有人知道這間廢棄木屋裡發生的事。

“我讓每個人都說出了自己這段時間大致都做了什麼。”檀妄生道:“但那個人卻說,從踏進這裡後,他隻有兩次離開過島中心。有意思的是,其中一次出島,剛好讓他成為了井底屍體的第一個目擊者。而那個時候,正巧有侍衛在找人,便瞧到了他站在井口,才發現了那個失蹤的人。”

準確來說,是發現了四個失蹤的人。

其中三個便是聚在井口的人。他們前一天在天亮後便一起離了島中心,隻說去附近探查些情況,但直到日落後,人也沒有回來。

蕭明燦忽然想起了之前她和檀妄生打死的那幾個村民。

那些怪物雖然能侵占活人的重傷之軀,可一旦頭部或頸部受到攻擊,就會徹底死亡。那個落井之人脊柱斷裂,說明他在落地的一瞬間就沒了性命。但怪物製造幻覺的原因並不是讓他們利落自殺,而是把自己弄得重傷瀕死,從而徹底擊潰活人的防線。

所以,他們其實是在狩獵那個人。

但……話又說回來,這些毫無理智可言的怪物,是怎麼在人群當中潛伏這麼長時間的?

它們身上難道沒有任何足以重傷的傷口嗎?

……如果沒有人有意隱瞞的話,它們真的能活這麼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