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疑(1 / 1)

小心劣犬 談今朝 3926 字 4個月前

蕭明燦很難能想象到,這座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要用“慘絕人寰”去形容。

島中心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那裡存放著不知數量的火銃,也是影將軍一行人得以生活之處。這就相當於一座危機四伏的城池,它是生存的關鍵,而正因為知道危險遍布,所以才會更加警惕地設好防線,布置陷阱,阻止那些怪物靠近一步。

事實也的確如此。這三年以來,他們一直在嘗試探清那些怪物的習性,以此來製定規則,遵守規則。

即便三年後有一群外人突然登島,遇到了那些怪物……或許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出現些混亂,比如有人因為深陷恐懼而選擇了以更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同伴被“接管身體”後再次出現在了島中心附近,亦或是他們和檀妄生一行人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僵持——但無論如何,他們也絕不會鬨到和一群流放之人自相殘殺的地步。

他們來這裡有要務在身,又不是毫無理智的瘋子,當然懂得孰輕孰重的道理。在這座島上,他們的共同敵人隻能是那些怪物。

“……當那些怪物殺了幾個官吏後,他們就意識到了不對。即便依然心存戒備,但還是會遵守島上的……”檀妄生想了一個詞,“規則。他們會儘量在日落前回到島中心,陰雨天不踏出那裡一步,就像我們剛剛說的那樣。”

但他們不可能永遠這麼下去。蕭明燦想。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帶走影將軍,而當見識到那些離奇怪象後,他們一定會想著破解謎團。也許檀妄生隱瞞了些什麼,又或是他也還沒弄清解決這些怪物的辦法。而問題是,檀妄生可以耐心地等,慢慢地找,但那些官員不行。

他們沒有時間在這裡耗。

“……但他們覺得,想要快點解決這些吊詭的謎題,就得去親自看看那些怪物。”檀妄生似乎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笑了笑道:“他們當時還挺樂觀,接受得也快,隻把它當成山海經裡的某個神怪異獸。他們想要近距離下摸透它們的習性、手段,甚至是來源。”

蕭明燦沉吟著道:“……所以,這就造成了傷亡失蹤對他們來說是常有的事。”

檀妄生道:“他們儘量在不破壞規則的前提下頻繁外出,漸漸的,從日落前變成了天黑前回來,就算有時回不來,也不會強行趕路,而是就近躲在某個山洞或地窖裡過夜。但即便如此,也依舊阻止不了有人一個接一個地精神失常、失蹤,或是當著他們的麵殺死自己。後來,他們開始意識到,自己這是在拿性命和它們搏,而在這麼多傷亡之後,他們得到的情報卻依然少之又少。”

蕭明燦想著藏在樹上的那幾個“孩童”,頓了頓,說:“因為它們同樣也在暗處觀察他們。”

“那些官員和副將終於深刻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而那段時間,幾乎每隔幾天,就會下一場雨。”檀妄生把胳膊搭在支起的膝蓋上,晃了晃手中酒囊,道:“有的時候早上還是個晴天,剛過正午天就變了。再加上那幾日還有人‘意外’死亡,他們很快便決定放棄外出,隻留在島中心。先觀察幾天,再做打算。”

蕭明燦覺得事態馬上會急轉直下。

果不其然,檀妄生接著便說:“但誰都沒想到,哪怕他們老老實實留在島中心,也依舊無法避免有人出事。”

蕭明燦大概能猜到為什麼還會有人出事。

自那些人登島後,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有人失蹤。相對的,那些非人之物也嘗到了令它們垂涎的好東西。這就像之前大部分時間都在山林裡靠搜搜刮刮填飽肚子的熊一樣,突然某一天,嘗到了大量且新鮮的“肉”,為了能再吃一次,甚至不惜冒險在村子附近徘徊遊蕩,主動尋找狩獵時機。

但這些怪物遠比熊更令人膽寒。

熊會利用視線遮掩,模仿人的一些簡單動作來將其誘騙過來。但怪物卻以活人早已死去的同僚作為誘餌,在島中心附近的山林裡遊蕩。

那群官員本就被這吊詭的謎團弄得疲憊不堪,時間緊迫,得到的殘缺線索反而帶來了另一個新的困惑。身邊又有人接連慘烈死去。他們留在島中心,看著曾經還一起開玩笑的同伴轉眼就成了一具具隻會牽動血肉的傀儡,日子久了,任誰都會崩潰。

“有幾人無法承受這種絕望,於是逐漸被自己的恐懼所蠶食。”檀妄生說,“起初是變得焦躁不安,無法再冷靜下來去分析那些他們曾拚命得來的線索。然後,他們開始偶爾出現幻覺,就像我們之前在山頂上說的那樣,他們最初隻當是自己休息不好。但事實上……”

蕭明燦知道接下來的結局,想了想,說:“……如果是島中心附近的那些怪物,將軍應該會有所行動。”

“自然。”檀妄生道:“當意識到這點後,我們就立刻派人清理了那些企圖靠近島中心的‘怪物’。但即便如此,島中心的情況也依舊沒有好轉。”

洞口下方隱隱傳來幾聲氣若遊絲的哀叫,但轉瞬便被淹沒在海浪迭起的喧囂裡。

“於是,”檀妄生說:“大家開始懷疑是島中心內部出了‘鬼’。”

島中心出了“鬼”?

難道有怪物偷偷潛入了那裡?

不,幾乎不可能。蕭明燦想道。先不提它們究竟能不能衝破島中心的防守,即便僥幸潛進了那裡,想要以自身製造恐懼,就必然要出現在對方麵前。但對方就算因為某種異常慘烈的場麵而被嚇得神誌不清,第一反應也一定會是大聲呼救。

而話又說回來,那些怪物又怎麼可能在那麼多人的眼睛底下,製造出什麼血腥惡心的場麵?

難道是因為被困在孤島太久,又目睹了太多同伴接連慘死的慘狀,所以才會精神崩潰?

也不太可能。雖然那個時候對他們來說的確很艱難,但也並非真到了窮途末路的絕境。他們失去了很多同伴,而以這些人的生命為代價,讓他們得到了那些怪物也在觀察他們的重要線索。

他們被困於島中的最大原因不止是那些怪物,還有近來頻繁的陰雨天。那時正是盛夏,白日一天比一天長,隻要挺過這一小段時日,他們也許就能繼續去探查島上的真相,又或是給皇城傳遞消息。

蕭明燦看向檀妄生,等著他的答案。

檀妄生稍一聳肩,“沒有任何結果。我們把島中心搜了個遍,沒有所謂的怪物,也沒有什麼像命案現場一樣的殘肢斷臂。”

但這並不是個好消息。

“依舊有人死去。”檀妄生說:“我們試圖尋找讓那些人崩潰的契機,但一無所獲。那些人隻是不斷重複說著幻覺裡的事情,他們根本沒辦法再去分清哪些是真實發生的,哪些是他們臆想出來的。”

時至於此,這已經不再是活人與怪物之間的對抗,他們麵對的是更加未知的恐懼。

這就像是村子裡每晚都會出現被撕咬得麵目全非的屍體,而罪魁禍首的熊早在他們發現之前就已桃之夭夭。又或是一樁樁離奇的命案現場,你猜不出凶手的作案習慣,但他們心裡清楚,這絕不會是最後一具屍體。

甚至是——

“就像是一場瘟疫,”蕭明燦掌心壓著刀柄末端,用刀尖撐著地,低聲道:“身處在島中心的人都難保其身。”

檀妄生慢慢點頭,“這種死亡逼近的恐慌感就像烏雲一樣籠罩在每個人頭上。他們會比以往更加拚儘全力去找到問題的根源,但線索寥寥無幾,他們隻能在已經發生的慘劇上尋找殘缺不全的真相。沒過幾天,人群裡傳出了一種推斷。”

蕭明燦聽著他的話。

“有人出現幻覺,就意味著島上依舊藏著怪物。而怪物的特征是什麼?”檀妄生道,“言語混亂,舉止反常,行動詭異,身上有傷。於是,一部分人開始認為,‘鬼’雖然沒抓到,但當務之急,是避免這種‘恐懼’進一步蔓延。”

蕭明燦沉默片刻,又說出了那句話:“就像是一場瘟疫。”

檀妄生將酒囊遞給蕭明燦,隨手拿起旁邊一截木頭,扔到了漸弱的火堆裡。周圍晾曬的外袍在石壁上投下的黑影微微搖曳。

“有人開始心驚膽戰。”他說:“他們生怕自己哪天也成了‘鬼’,死的不明不白。同時也開始擔心那個‘鬼’是否就藏在自己身邊。於是,理所當然的,他們開始注意周圍的每一個人,觀察他們的言語是否正常,又是否有崩潰的前兆。”

蕭明燦覺得,這就像是那些怪物的另一出詭計。

行為反常,身上帶傷。這些當然可以作為區分活人和怪物的依據,但在那種情況下,這種模糊的依據,反而從某種程度上成了催生恐懼的關鍵。

一個不眠不休在為尋找真相而奔波的人,在交談時難免會出現言語混亂,甚至是比平時更加易怒。沒有休息好就是會發生這種情況。更何況他們時刻都在麵臨死亡的威脅。

他們擔心自己變成那些怪物,更害怕自己會被同伴誤認成那些怪物。這種模糊又籠統的判斷依據,已經開始讓他們逐漸把敵人從那些怪物身上轉移到了同伴身上,甚至是自己身上。當你看著銅鏡裡麵露驚容的自己,是否會懷疑自己體內也住著一個吃人的‘鬼’?

雨勢漸小,山洞下方的哀叫聲越來越清晰。

蕭明燦看著手中的酒,問:“最開始傳出這個推斷的人是誰?”

“一個侍衛。”

檀妄生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直言說:“他並不是所謂的‘鬼’,也沒有變成那些怪物。他甚至還在那場屠殺後活了下來,如果我們足夠幸運,能活著回到島中心的話,國師會見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