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這案子的真相已然大白於天下。
堂審之上,沈昭判那殺人者柳遇,犯下諸多罪孽,當於秋後問斬。
奸汙良家女子的於三水,還有毀壞屍體的張辛,此二人亦罪不可赦,皆被判流放三千裡。
堂審那日,公堂之外圍滿了百姓。聽聞這判決,眾人皆是麵露暢快之色,紛紛拍手叫好。人群之中,有位老者捋著胡須,眼神中滿是欣慰,口中喃喃道:“善惡終有報,這天道昭昭,可算是還了死者一個公道……”
而那些死者的家人,雖聽到這般結果,卻尚覺得不夠消恨,待堂審結束之時,紛紛掙脫開阻攔的衙役,朝著那三個罪人衝了上去一通亂打,恨不能將其剝皮食肉敲骨。
……
眾人漸漸散去,崔喜榮便隨著阿幼回那侯府。
一路上,崔喜榮心中感慨萬千,她微微蹙著眉頭,輕聲說道:“為何這世間受苦受難的總是女子?新娘死後僅僅幾日,新郎便另覓良緣,可唯有那些死去新娘的家人,隻能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得解脫……”
阿幼聽了這話,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向崔喜榮:“相較於男子,女子本就體格柔弱,況且這個世道對女子諸多限製,不容女子有所作為,女子若要站在與男子對等的位置上,便得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才行。所以,你我唯有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才可不被那一方天地所桎梏……”
阿幼的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
“阿幼,你說的是,我隻是憐惜那些死者,不知這樣的處罰能否告慰那些死去女子的在天之靈?如此大張旗鼓的堂審定罪處刑,終了也不過是殺人償命罷了,可那些女子生前所遭受到的屈辱、絕望、痛苦,又如何撫平呢?”
崔喜榮此前一直深居閨閣之中,未曾見識過這世間的諸多苦難。此刻想起那些無辜枉死的女子,心中猶如被一塊巨石壓著,沉甸甸的。
阿幼看著崔喜榮這般模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大小姐,莫要多愁善感……人死如燈滅,一旦逝去,便是無知無覺的。又如何能知曉是否得到了告慰?懲處罪惡,乃是為了往後不再有女子無辜枉死。行罪惡之事的人理當受到懲處,唯有如此,正義方能有處伸張,民心也才可得以安撫……”
崔喜榮靜靜地聽著阿幼的話,她的眼睛微微睜大,像是第一次聽到這般言論。
她似懂非懂地看著阿幼,眼前這少女明明與自己年紀相仿,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卻為何總是好似飽經風霜,卻與自己昔日那些隻知琴棋書畫的閨中好友截然不同。
崔喜榮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又有著些許欽佩。
“阿幼,”崔喜榮輕輕拉了拉阿幼的衣袖,眼睛裡滿是真誠,“你來到這都城,究竟是要做何事?若是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呀。”
聽聞此言,阿幼身形一怔,神色瞬間變得清冷起來。
她拂開崔喜榮的手,後退了步子,目光中透著淡淡的疏離,“崔小姐的好意,阿幼心領了。隻是阿幼之事,其中的曲折與艱難,唯有阿幼自己方能應對,旁人怕是幫不上忙的。”
……
沈昭今日下了職,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他剛踏入府門,便徑直朝著臥房走去,心中似有所盼。
入得臥房,卻隻見屋內空空蕩蕩,神色瞬間黯淡了下來,心中一沉,怕是此刻她已經離開了。
他是與阿幼本約定好,待此案了結,便放她離去。可……
他緩緩走到榻邊,仿若失了魂一般,慢慢坐下。他的眼神有些失神,呆呆地望著前方,有些後悔地想著,她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走了,早知如此,便該同她多談些條件……
臥房之中,隻有他孤單的身影,周圍的空氣仿佛也變得清冷起來。
正想到此處,忽聞房門輕響,一個下人邁著小步走了進來。
那下人恭敬地福了一福身,細聲說道:“世子,夫人差奴婢前來,請世子移步正堂,一同用膳。”
沈昭心不在焉地隨口應了一聲。
丫鬟見沈昭應了聲,卻半晌沒有起身的動靜,便又向前邁了一小步,輕聲催促道:“侯爺、夫人,還有少夫人都已經在正堂等候多時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抬眼瞧著沈昭,眼神中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聽聞“少夫人”三個字,沈昭像是被什麼突然驚醒,猛地抬頭,沉聲問道:“少夫人也在?”那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是啊,夫人邀約,少夫人早早地便……”
丫鬟的話還未說完,身形一閃,似一道風般從臥房中快步走了出去。
那丫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不明所以地眨著眼睛,往日裡夫人著人來請世子三次,世子才肯移步前往,今日這是怎麼了?世子何時成了這般急性子……
當沈昭踏入正堂,一眼便瞧見阿幼。隻見她正眉眼彎彎,嘴角含笑,纖手輕抬,溫柔地給慕容芷夾著菜,這一刻她又變回了那副嬌柔的姿態。
慕容芷抬眸間看到沈昭,眼睛一亮,趕忙熱情地招呼道:“昭兒,快快過來坐下用膳,你若再不來,這飯菜都要涼了……”
沈昭看著阿幼一時間愣了神,待她抬頭看過來時,沈昭像是被燙到一般,急忙慌亂地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抬步走過去,在慕容芷身旁緩緩坐下。
沈霖見兒子終於來了,皺了皺眉頭,忍不住數落起來:“你呀,整日隻知忙著公務,卻不知抽出些時間好好陪陪喜容,你們可是新婚呐,這般聚少離多的,日後可怎麼是好”
沈昭垂首,恭敬地應道:“孩兒知錯了,日後定然會改正的。”
慕容芷嗔怪地瞪了沈霖一眼,打圓場道:“喜容入府這麼多日,好不容易有機會一家人好好坐下吃頓飯,你莫要說些喪氣話掃興……”
阿幼溫笑著對沈霖道:“夫君的公務重要,兒媳這裡不妨事。”
慕容芷聽聞,心中甚是欣慰,伸手拉起阿幼的手,眼中滿是喜愛,欣慰地說道:“難得喜容這般乖巧懂事,善解人意。”
用膳畢,慕容芷和沈霖離了席。
阿幼與沈昭一道,朝著臥房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兩人皆是默默無言,唯有腳步輕踏地麵的聲響,在寂靜的回廊間回蕩。
眼看快到臥房了,阿幼終是先打破了這沉默,她一改方才的柔弱姿態,語氣堅毅而清澈地問道:“沈大人,案子已經了結,先前的約定可還作數?”
沈昭卻仿若不解地問道:“什麼約定?”
阿幼聽聞,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冷笑。她心中自是明白,這沈昭定是知曉自己所問何事,卻故意這般裝傻充愣。
可她並未氣惱,隻是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解釋道:“大人莫不是貴人多忘事?大人之前可是說好了的,我若幫大人查出那罪證,大人便會放我離開。怎的,如今大人這是要反悔了不成?”
沈昭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阿幼身上,薄唇輕啟,緩緩說道:“放你離開倒也不是不可,隻是,你得先告知於我,你究竟是為何入得侯府?”
阿幼雙手叉著腰,有些鬱悶地看著他,暗罵道:“還真是個榆木腦袋……”
阿幼心中暗自思忖,自己若要離開,自是隨時都能走得,哪裡輪得到沈昭點頭答應。隻是當下,她尚有一事未了,這才暫且留了下來。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阿幼將心中所疑之事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她細細琢磨,實在是尋不出沈昭奔赴嶺南,抑或是差人前往嶺南謀害陳鐸的因由和證據。
如此這般,她心中大致認定沈昭應當並非那殺害陳鐸之人。即便他與此事有些許牽連,此時告知於他,料想也無甚大礙。
這般想著,阿幼便從懷中取出一塊麒麟紋的玉佩,遞到沈昭麵前,讓他瞧看。
“想必大人這裡也有一塊這般模樣的玉佩,不知現下在何處?”
沈昭伸手接過那玉佩,拿在手中反複查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道:“這玉佩瞧著與陛下賜給我爹的麒麟紋玉佩極為相似……”
阿幼輕輕點頭,耐心解釋道:“應當是一模一樣的。那賜給侯爺的玉佩,如今在何處?”
沈昭抿了抿嘴,眼神開始變得飄忽不定,似是被什麼事情困擾著,滿是煩惱的模樣。
他緩緩說道:“前些時日,我不小心將那玉佩摔碎了。因著這是陛下禦賜之物,便趕忙送去了玉匠那裡。本是打算待玉匠將其修複完好之後,再向陛下請罪……隻是,你手中怎會有這玉佩?”
“我爹死時手中便緊緊握著這枚玉佩,想必這枚玉佩的主人便是殺害我爹的凶手……沈大人,勞煩你帶我去看一眼那摔碎了的玉佩,待我確認之後,我便即刻離開……”
沈昭似是不大情願,他微微側過身去,冷冷地說道:“此事改日再說吧,那玉匠住的遠,如今案子剛剛了結,這幾日怕是抽不出空閒來。”
言罷,他雙手背在身後,不再看阿幼,提步便往房中走去。
阿幼心中急切,腳步匆匆地跟在沈昭身後,嘴裡不住地說道:“大人若是不便,便告知於我那玉匠住在何處,我自己前去尋找便是……”
她追的急,未曾料到沈昭會突然停住腳步。阿幼收勢不及,整個人直直地朝著沈昭的脊背撞了過去。
沈昭的脊背如同堅實的磐石,這一撞之下,阿幼隻覺得鼻子一陣劇痛,酸意瞬間湧上鼻頭。
“嘶——”阿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趕忙用雙手捂住鼻子,腳步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鼻子太過酸痛,眼眶也被這疼痛牽連,不受控製地泛起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轉身見她這般模樣,沈昭急忙握著她的手腕,移開她捂著鼻子的雙手,一邊查看情況,一邊擔憂地問道:“你怎麼樣?可有傷到哪裡?”
阿幼輕輕搖了搖頭,她的心裡滿是失落,不想再與沈昭多做糾纏,便輕輕掙脫了他的手,低聲說道:“算了,我便等大人幾日便是……”
她看了看屋內的床榻,臥房中隻有一張床,眼下這種情形,不宜同住,於是便道:“今晚我去廂房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