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為何殺我?”
那女子哀怨的聲音仿若從九幽地獄傳來,緊緊纏繞著逃出許久的柳遇。
柳遇隻覺一陣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心頭,他的身子猛地一僵,腳步踉蹌著停了下來。
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的雙手慌亂地捂住耳朵,手指緊緊地揪住頭發,麵色慘白如紙……
然而,那聲音宛如附骨之疽,再次幽幽傳來,“你與我有何冤仇,你為何要殺我?”
柳遇拚命地搖著頭,“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頭發被搖得散亂開來,幾縷發絲貼在他滿是汗水的臉上。
正慌亂間,他手臂不經意地一揮,那沾著女子血跡的金簪竟從袖中掉落。金簪落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緊接著,一聲厲吼仿若從無儘的黑暗深處洶湧而來,“分明是你殺我,你便是用著金簪刺入了我的胸口……我死的好慘啊!”
柳遇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金簪,眼神中滿是恐懼。他想要再次否認,嘴唇哆哆嗦嗦地張開,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抬頭,隔著薄薄的霧氣,影影綽綽好似出現了無數穿著紅色嫁衣的女子。那些女子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如同鬼魅一般……
“你不止殺了我,還有她、她們……今日百鬼夜行,便是來向你索命之時,且還我們性命……”那聲音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層層疊疊地鑽進柳遇的耳朵裡。
他的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雙手在身前胡亂地揮舞著,像是要驅趕那些靠近的冤魂。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大喊道:“不要找我,不是我害你們。”
忽而,一陣熟悉的聲音仿若幽風般傳來,“柳郎……”那聲音婉轉中帶著一絲哀怨,飄飄悠悠地鑽進了柳遇的耳朵裡。
柳遇身子猛地一震,仿若被雷電擊中一般,他喃喃道:“杏娘?”
“柳郎,是我。”那聲音再次響起,隻見一個紅衣女子緩緩從霧氣中走出。
她緩緩抬手,那白皙的手指輕輕撫在柳遇耳下一寸之處,柳遇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指尖的冰冷。那處略顯凹凸,分明有一處舊日的疤痕。
“杏娘,你回來了?”柳遇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喜,又夾雜著幾分恐懼。
“是啊,柳郎……”女子的聲音輕柔卻又透著寒意。
手指自他耳後遊走著,像是一條冰冷的蛇,一寸一寸地攀在了他的喉結處,而後未等他反應,女子的手指瞬間收緊。
柳遇的喉嚨像是被鐵鉗緊緊夾住,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
“柳郎,我被你害的好慘啊!你奪我性命,壞我名聲,此仇此恨,你該如何償還?”
句句泣血,字字生恨,仿若利刃生生刺入柳遇心中,刺破了他最後的防線。
“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過我……”
柳遇隻覺氣息被扼住,喉嚨似被烈火灼燒,難以呼吸。他的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扒住那女子冰冷的手指,十指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企圖能緩解一二。
聽聞此言,那女子修長的手指像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拉扯,瞬間鬆了些許。
柳遇仿若重獲新生,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日,我不是有意的,我發誓,我真的沒有用力啊!”
他的嘴唇顫抖著,眼神中滿是迷茫與無助,“我也不知你怎麼就斷了氣……”
“你將我的屍骨埋於何處?”
柳遇的身子微微一顫,緩緩抬起手指向密林深處,那手指還在不住地顫抖著。他的眼睛看向那處,仿佛能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木看到那座孤墳,“插著杏枝的土丘中便埋著你的屍骨……”
女子的眼神愈發冰冷,恰如冰霜,厲聲質問:“殺我一人不夠,為何要害死這麼多無辜的女子?”
柳遇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說道:“我原本真的隻是想救人,看到那些女子躺在那裡,我心中隻想幫她們……”
他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雙手抱頭,手指深深插入頭發之中,“可她們大喊大叫,不聽我的話。我當時害怕極了,若是叫喊聲把人引來,發現我將杏娘的屍體埋在此處,那我就全完了,情急之下,我才……做出這等惡行,我真是罪該萬死……”
話至此處想來已無繼續佯裝下去的必要,阿幼站起身子,周遭的火把忽然“呼”地一下被點燃,沈昭從黑暗之中緩緩走出,他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得棱角分明。
阿幼輕輕抬手,將那有些淩亂的長發撩回耳後,露出一張帶著些許疲憊卻又透著機敏的麵容,不禁問道:“如何?我演的可還像?”她微微歪著頭,神色中帶著一絲期待。
沈昭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幽潭,讓人捉摸不透,他抿著嘴唇,並未答話。
見沈昭如此反應,阿幼便沒有再自討沒趣,她輕咳一聲,轉而說道:“沈大人,方才他說的話你們可是都聽明白了?杏娘的屍體便埋在密林中……”
原本隻是想詐出新娘案的真相,未曾想卻有這般意外的收獲。
阿幼心中暗自思忖,或許那柳遇是對杏娘心懷太過深重的愧疚,在極度的恐懼之下,竟然以為自己真的見到了杏娘的冤魂。
於是阿幼便順水推舟,竟沒想到杏娘也是死於他手……
阿幼纖手一伸,將那染著血漬的金簪遞到沈昭麵前,“這是物證,大人且看。想必那柳遇家中定然也藏匿著許多死者身上之物,隻需派人前去搜查一番,真相自會大白於天下。”
直至此刻,柳遇身上所中的迷藥藥力才漸漸消退。他的眼神逐漸清明,看清眼前女子麵容的那一刹那,他瞬間明白了自己是中了計。
他身子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劇烈地一抖,而後“撲通”一聲癱坐下去,臉色慘白如紙。
片刻之後,柳遇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瘋癲的笑。那笑容在他慘白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他微微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望著上方,喃喃自語道:“這半年來,那些怨鬼每夜都入我夢中擾我,我每日都在恐懼中度過,惶惶不可終日。而今,終於要解脫了……”
阿幼聽到他這話,緩緩轉身看向他。她的臉上帶著一絲苦笑,眼神中卻透著冷峻。
阿幼輕輕搖了搖頭,拆穿他這自欺欺人的幻想,說道:“你殘害他人性命,罪孽深重,便是到了地府,也定要受儘折磨,解脫不得……”
她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空間裡回蕩著,似是給柳遇判下了最終的審判。
……
堂審那日,阿幼與崔喜容皆往公堂而去。
想那柳遇與杏娘,原是一對少年夫妻,本該恩愛有加,可本就清貧的生活,再加上柳遇科舉屢試不第,一次又一次的落榜,家中日益拮據的境況,難免心生怨懟。
終於,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之中,柳遇被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衝昏了頭腦。
卻不曾想竟然失手掐死了杏娘,他耳後、頜下及手背上,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也是杏娘奮力掙紮時在他身上留下的。
殺死杏娘本是無意之舉,可柳遇生性貪生怕死,他不敢報官。
在恐懼與慌亂之中,他趁著夜色,偷偷地將杏娘的屍體背到了杏林之中,私自將杏娘掩埋。
為了掩藏杏娘已死的真相,柳遇故意散播出杏娘與人私奔的謠言,隻有這樣才不會有人因杏娘失蹤而報官,他才能繼續苟且偷生……
自此之後,柳遇為消解心中罪孽,每隔半月,便會趁著月色悄悄潛入那密林中祭拜杏娘。
卻也因此遇到了剛被於三水毀了清白的新娘。
新娘本就剛剛經曆了那般恐怖的情形,仿若從地獄中逃出一般。此時見到柳遇這個陌生男子突然出現,心中的恐懼更是如潮水般湧來。
極度驚恐之下她們根本聽不清柳遇說了什麼,隻是拚命地掙紮喊叫。
柳遇一時之間也慌了神,他害怕這喊叫聲會引來旁人,絕不能被人發現他在此處掩埋了杏娘的屍體。
情急之下,柳遇便殺了她們,眾人皆想不到,這最後的掙紮也成了加速她們死亡的利器。
殺念一旦開啟,便如同洪水猛獸,再難遏製。
一念之間,他本可成為救人的神,卻因那一瞬間的惡念,淪為了殺人的魔,自此墜入無儘的深淵……
柳遇殺人後匆匆離開,而後屠戶張辛到林中處理豬牛羊殘骨,便遇上了那些已經冰冷的屍體。
張辛乾了半輩子的屠夫,從來隻是殺豬宰羊,處理起來手法嫻熟,可他卻從未處理過死人的屍體。
那時正直深夜,又四下無人,張辛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他十分手癢,於是便把死者的五臟六腑刨了出來,想要看看是何模樣。
由於是深夜,光線昏暗,新娘又穿著紅色的嫁衣,那濃鬱的紅色掩蓋了許多痕跡。他在刨心的時候,並未發現死者身上原本的傷口,自然也就不知死者真正的死因。
他下刀的地方恰好與之前的傷口在同一處,那新的刀痕粗暴地掩蓋了原本的痕跡。
等到仵作前來查驗的時候,被這雜亂的傷口所迷惑,自然無法準確確定真正的死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