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刑室之內,終日不見日光,難免陰森。
這當下,阿幼正被粗糙的麻繩緊緊綁縛在刑柱之上,因被束縛的過緊,阿幼渾身上下難受極了。
她的身子微微掙紮著,原本是想要換個舒服些的姿勢,可那麻繩卻隨著她的動作竟深深勒進皮肉,即便是如此也掙脫不鬆,為了將這疼痛緩解一二,阿幼隻好僵著身子,不再掙紮……
崔喜容起先安靜地坐在一旁,片刻後蛾眉緊蹙,眼中滿是擔憂之色,纖長的手指忍不住地揪著衣角,那身略顯臟亂的錦緞在她的揉搓下微微起了褶皺。
沈昭本是想差人將崔喜容送回崔府的,可這姑娘也是個執拗的性子,死活都不願意離開。
她心中實在是擔憂阿幼的安危,死纏爛打地也要跟來,但終歸她與這事也有那麼一絲關係,於是沈昭並未趕她離開,她就這麼跟著來到了這刑室。
刑室另一方,隻見沈昭手中握著一個麵具,那麵具透著一股陰冷恐怖的氣息。
他邁著沉穩的步伐,繞過桌案,緩緩朝著阿幼走近。每走一步,仿佛都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阿幼抬眼望去,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麵具,正是密林那晚於三水所戴之物。她的心頭猛地一緊,思緒也隨之飄回到那晚的情景。
這麵具本是采花賊於三水所有,後來阿幼綁了他,順手將這麵具也撿了去,再後來為了逃走,這麵具便又落到了沈昭手中……
此時,沈昭站定在阿幼身前,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緩緩將那麵具覆在阿幼的臉上。
阿幼隻覺得一股寒意從麵具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待得再睜開眼時,沈昭正細細看著麵具下的那雙眼睛,果不其然,麵具下那雙晶亮的眸子,與那日所見彆無二致。
沈昭不禁想起,難怪自己總覺得阿幼的聲音十分熟悉,原來,竟是那晚密林之人。
他緩緩收起麵具,而後轉身,衣袂翩躚間,已回身坐在了阿幼麵前的椅子上。
他身姿慵懶地靠在椅背上,他隨手拿起桌案上的那把匕首,便是方才阿幼引開他用的那把匕首,反複端詳後又在手中不停地把玩著。
那匕首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靈活翻轉,折射出冷厲的寒光,如同他此刻看向阿幼的眼神一般冰冷。
他薄唇輕啟,冷冷地問道:“那日你去往密林所為何事?你與那三人又有何種瓜葛?”
阿幼聽聞,嘴角勾起一抹嗤笑,輕輕搖了搖頭,神色間透著一股不以為然。
隻聽她朗聲道:“我與那三人毫無乾係,去密林不過是為了大人您的賞錢罷了。這事兒,您若是不信,大可去問義善堂的杜老爺,他自是能夠為我作證的……”
說罷,阿幼微微抬起下巴,眼睛裡透著一絲坦然。
沈昭聽了阿幼的話,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先前之事。那時為了引出凶手,需要尋覓一位會功夫且不懼生死之人來假扮新娘。
可這種不懼生死之人哪裡好尋,於是安瀾自作主張,便去找了義善堂的杜老板,並且還許下了賞錢之事,這事兒沈昭也是後來才知曉的……
沈昭沉思片刻,目光微微閃動,為了確認此事真偽,他輕輕抬手示意。安瀾會意,立刻恭敬地躬身,隨後疾步出去,著人趕忙去請杜老爺。
義善堂距離此地頗為遙遠,即便騎上快馬前去相請,往返一趟也需耗費一個時辰。
趁著這等待的間隙,沈昭劍眉微挑,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再次開口道:“即便你方才所言乃是實情,可你索要賞錢,卻是為何?”
阿幼緩緩抬眸驚訝地望向沈昭,那眼神中透著幾分嘲諷,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不禁道:“大人身居高位,自是不知曉我等百姓的困苦,我冒死求那賞錢,不過是因為我家境貧寒,囊中羞澀,實在是缺錢啊!”
說罷,阿幼自嘲地笑了笑,她輕輕低下頭,幾縷烏發從耳畔滑落,似是有意,將她那略顯蒼白的麵容遮掩了幾分。
沈昭聞得阿幼之言,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揚,那把玩許久的匕首便“鐺”的一聲穩穩地擲於桌麵之上。他身子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阿幼,緩緩問道:“你前往密林是為了賞錢,那你潛入侯府又是所為何事?”
阿幼心中一凜,這個問題她自是早有準備,隻是擔憂沈昭不肯輕信。她垂眸,心中快速地思索著,背後的手忍不住握緊,這一用力,麻繩又勒的手腕生疼……
沈昭見阿幼沉默,冷哼一聲,又道:“你莫說自己又是為了錢,先前那些賞錢足夠你之後幾十年吃喝無虞……”
他給的那些銀錢對於一個達官顯貴來說,不過是隨手揮霍之物,轉瞬便所剩無幾,可對於尋常百姓,那卻是足以維持往後數十年的吃穿用度,保得餘生衣食無憂。
“你若再以錢為由,莫不是當本官是那三歲小兒,輕易便能哄騙了去?”
言罷,刑室裡瞬間靜謐得可怕,燭火搖曳不定,映照著沈昭冷峻的麵容,更添幾分威嚴。
阿幼剛要答話,卻聽得一旁的崔喜容搶先開了口。
崔喜容本就心急如焚,此時忙不迭地說道:“阿幼是為了幫我呀,大人。是我不願嫁入侯府的,阿幼她隻是好心來幫我……”她一邊說著,一邊急切地看向沈昭,眼睛裡滿是誠懇與擔憂,雙手也不自覺地絞著帕子。
被她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沈昭眉頭一蹙,不耐之色在臉上一閃而過。他冷冷地將目光投向崔喜容,眼神猶如寒霜一般,冷然道:“本官還未曾問你,你且莫要多嘴。”
被他這般嗬斥,崔喜容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惱意。她雙頰氣得微微泛紅,貝齒輕咬下唇,心中暗忖這是人家的地盤,自己也不好太過放肆。
可心中的那股子氣卻怎麼也咽不下去,隻好氣鼓鼓地將頭扭向另一邊,活像一隻受了委屈的河豚。
阿幼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眸直視著沈昭,緩緩說道:“沈大人,民女進侯府,就是因為愛慕虛榮,貪戀那榮華富貴。大人您想啊,若能嫁給大人,民女日後便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了,如此美事,怎能不讓人心動呢?”
果不其然,沈昭微微眯起雙眸,冷冷地看著阿幼,顯然並不信她口中所言。
他冷哼一聲,向前傾身,表情冷峻得如同寒冬臘月的湖麵,冷冷道:“莫要再胡言亂語,如實作答才是。如若不然,休怪本官對你大刑伺候……”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在這寂靜的刑室裡回蕩,仿佛連那燭光都被震得微微晃動。
阿幼聽聞此言,卻毫無懼色。她原本微微上揚的嘴角,那帶著幾分討好的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冰冷。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透著一股倔強,緩緩說道:“大人既不信,那便儘管動刑吧。我若是受不住了,說不定還真能說出些大人想要的‘實情’……”
聞得此言,沈昭眉心緊緊蹙起,猶如兩道淩厲的山峰,慍色刹那間在臉上蔓延開來。他霍然起身,衣袂帶起一陣輕微的風聲,幾步便行至阿幼被綁縛的刑柱之前。
沈昭驀然伸出了手,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便是緊緊捏住阿幼消瘦的下巴,迫使她轉過頭來看著自己。
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絲惱怒,冷冷道:“定是要吃些苦頭,你竟以為本官會心軟?”
阿幼的眼中閃過一絲倔強,她用力地彆過臉去,避開沈昭那賅人的目光,“眾人皆言沈少卿鐵麵無私,向來不徇私情。在大人眼中,我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之人,大人又怎會對我心軟?但請動手便是。若是大人將我剝皮削肉、斷筋碎骨之後,仍未得到您想要的答案,那便懇請大人高抬貴手,放我離去……”
此時,刑室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周圍的衙役們都低著頭,不敢出聲,唯有那偶爾傳來的粗重呼吸聲,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這邊沈昭尚未有所動作,可聽著阿幼那視死如歸的話語,便讓崔喜容坐立難安。她猛地站起身來,椅子在身後發出一陣“嘎吱”的響聲,像是在為她這突然的舉動而驚呼。
崔喜容咬了咬下唇,眼神中透著堅定,急匆匆地朝著阿幼的方向衝了過去,毫不猶豫地抬起纖細的手臂,擋在阿幼身前。
她眼中滿是決然,大聲說道:“阿幼她當真是為了幫我,沈大人,是我對不住您,此事我們二人皆有過錯,大人若是要懲處,不如連我一同懲處了吧……”
阿幼瞧著眼前這個平日裡嬌弱的千金小姐,此刻正一腔孤勇地擋在自己身前,這心中竟生出那麼些許的感動來,她溫聲道:“崔小姐,此事與你無關,你且讓開吧。”
說罷,阿幼又抬起頭,目光直視沈昭,緩緩言道:“沈大人,我有個想法,不知大人可否願與我做個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