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幼隨手將那披風掛在一旁雕花檀木的架子上,她的手緩緩放下,微垂著頭,幾縷發絲從她的耳際滑落,那雙明眸中閃過著一絲失落。
一抬頭,阿幼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沈昭身上,隻見他正解著外衫的係帶,頓時,她的眸光又亮了起來,阿幼嘴角漸漸揚起,聲音輕柔又帶著一種急切,“夫君是要寬衣?”
沈昭微微頷首,他今日穿著這身衣服去了大理寺的刑房,隻覺得刑房中那血腥的氣息沾染在了衣服上,褪不卻,若不換下這身衣服,渾身都不自在。
“我來,我來……”快步走到沈昭身前,未等沈昭回應,便開始熟絡地解起他衣衫的玟扣來。
阿幼起初還是專注地幫他解著外衫,然而,不知何時起,她的手開始在沈昭的身上遊走起來,連帶著她的眼神中也透著一絲緊張與急切,眉頭微微蹙起,從胸口到小腹,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可最終,阿幼還是什麼都沒尋到。她的手緩緩停下,眼神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
這般反常的舉動,顯然被沈昭察覺,他微微皺起眉頭,眼神中帶著一絲審視,低沉的聲音在阿幼耳邊響起:“你在我身上找什麼?”
“額……”阿幼心中一驚,桃眼驀然瞪大。
隻那一瞬的尷尬過後,阿幼淡然地收回了還在沈昭身上摸索的雙手,她輕咳一聲,端莊的交錯疊在身前。
阿幼那雙靈動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很快便又想出了一個借口。
她忽然抬起頭來看向沈昭的雙眼,反客為主,開始審視其沈昭來,語氣中帶著一絲佯裝的嚴肅,輕聲說道:“我要找找看,夫君身上有沒有其他女子的氣息……”
被她這麼一問,沈昭不由得一愣,劍眉微微挑起,不明所以地問道:“此話何意?”
阿幼輕哼一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流露著小女兒家的嬌嗔,明亮的雙眸仿佛蒙上了一層薄霧,她嬌俏地轉過身去,雙臂交叉環在胸前,嘟著唇,氣鼓鼓的似是有些生氣呢。
“夫君身兼大理寺少卿一職,這官場上的應酬自是不少,想必平日裡定然少不得酒色的應酬事兒……”
沈昭愣神站在原處,一時間竟想不出如何解釋,他雖不喜交際,但身在朝堂之中,有些事的確不可避免。
愣怔片刻後,沈昭一邊繼續自己動手解著玟扣,一邊卻不以為意地問道:“那又如何?”
阿幼聽了這話,又哼了一聲,她高高抬起下巴,眼神中透著一股倔強,繼續說道:“我眼中可容不得沙子,你我如今既已成了夫妻,先前之事便大度些,不作計較。可今後夫君若是先去瞧了旁的女子,哪怕隻是一眼,便莫要回來尋我。免得叫我知曉了,心中難堪……到時可莫怪我不留情麵。”
話音剛落,那方一聲冷笑傳來,緊接著便聽沈昭那低沉又正經說道:“你大可以放心,我沈昭的眼中,除你以外,再無旁的女子。”
聞此言,阿幼悠然地轉過身來。卻不知何時,沈昭已將外衣除下,隻著一件中衣在身。
見此情形,她冷然一驚,粉麵羞紅,忙不迭地抬手捂住雙眸,那聲音也拖得長長的,帶著些許嗔怪之意,喚道:“夫君……”
阿幼那羞澀之態,皆入了沈昭的眼。他卻也未作絲毫停留,徑直轉身朝著雕花衣櫃行去,意欲親自取些衣物來穿。
待他輕輕拉開衣櫃,隻見裡頭一片狼藉,衣物被翻得雜亂無章。沈昭不禁皺起眉來,眼睛直直地盯著那淩亂不堪的衣櫃,一時間竟有些怔愣。
阿幼瞧見,急忙碎步上前,矮身自沈昭撐著木櫃門的臂下穿過,伸手將衣櫃合上。
而後轉過身來,背靠著櫃門,此刻,她與沈昭貼的很近,相距不過半尺。
阿幼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抹淺笑,聲音輕柔若斜風之下的飄雲,婉轉說道:“夫君想穿哪件?還是容兒來為夫君找尋吧……”
沈昭聽了,微微低頭,那般目光彆有深意,他緊緊地盯著阿幼,那眼神似要將她看穿,仿佛是在審視犯人。
過了好一會兒,他那麵上才稍稍緩和了神色,緩緩沉聲道:“隨意即可。”然其視線卻依舊緊緊黏在阿幼身上,未曾移開半分。
阿幼輕輕挑了挑眉梢,眼神示意沈昭去往榻邊等候。沈昭見狀,微微頷首,而後緩緩退了幾步,轉身坐在了榻沿之上。
此時,窗外微風輕拂,枝葉沙沙作響,門窗悠悠晃動,似也在悄悄窺探著屋內之人的動靜。
阿幼輕柔地拉開櫃門。那櫃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入目則是一團淩亂,之前為了找玉佩,才將櫃子翻亂的,現下還未來得及整理妥當。
阿幼探身入櫃,纖細的手指在層層疊疊的衣物間翻找著,翻來覆去,終是尋得一件淺雲色素羅長衫,那衣服並不嶄新,隻是上麵用棉線淺繡著水波紋,紋路細密精致,似是潺潺流水在衣間流淌,眼看十分彆致,加之總是見沈昭著深色衣物,還從未見他穿過這般色彩淡漠的衣服……
阿幼嘴角微微上揚,一抹狡黠的笑意浮上臉龐,恰似那偷了腥的貓兒,轉身朝著沈昭所在之處行去,口中嬌聲道:“夫君,這件如何?”
沈昭本正坐在榻邊,目光有些許散漫地望著彆處,聞得阿幼此言,目光移轉過來,落在阿幼手中的衣服上。
“這件……”他不禁一愣,雙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似是未曾料到阿幼會挑出這般衣物。
阿幼抬步靠近了些,悄然側著頭不解地問道:“這件不行麼?”
沈昭認得,這是他弱冠之前的舊衣物,原以為皆被府中下人拿去丟了,沒想到竟落下一件在櫃中。
少年時他最愛著淺衣,然而入朝為官之時他年紀尚輕,時常因此被人擠兌,為顯沉穩便不再穿淺衣,自那以後隻著深色衣物。
“夫君?”見沈昭目光遊離,阿幼便又喚了他一聲。
陡然回神,沈昭看著阿幼手中的長衫,輕輕點頭,緩聲道:“可……”
阿幼聽得沈昭應允,雙眸瞬間亮了起來,似有繁星墜落其中。她雙手撐開衣袖,眉眼彎彎,帶著期待的神情,示意沈昭伸手入袖。
沈昭向來自持,慣於諸事親力親為,這府裡侍候他的下人亦是寥寥無幾。如今忽被人如此親近地服侍,倒是渾身都覺著不自在。
他配合地抬起手臂,隻是他個頭不低,連帶著手臂也抬得頗高,阿幼身形較他矮小許多,但是伸手,壓根夠不著他的肩。
見此情形,她隻好輕輕踮起腳尖,欲將衣袖套於他的手臂之上。
原本二人便離得近,阿幼這一踮腳,整個身子幾近貼附在沈昭身上。那衣物相互摩挲間,沈昭隻覺一股熱意從脖頸蔓延至耳根,渾身甚是不自在。
他皺了皺眉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窘迫,便乾脆利落地從阿幼手中接過衣服,自顧自地穿戴起來。
阿幼見狀,隻好默默收回雙手,粉唇輕啟,正欲言語,卻被那門外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斷了話頭。
隻聽門外紋蓮輕聲說道:“小姐,沈夫人那邊差人來請您和姑爺到堂上一同用晚膳。”
阿幼聞得此言,當下便要開口應承下來,卻不料沈昭先開了口,隻聽他冷冷說道:“你去吧,我尚有公務需得忙碌。”
阿幼心中疑惑,忙問道:“什麼公務?”
沈昭麵色一冷,眼神若冬日冰湖,毫無波瀾。他輕輕搖頭,緩聲道:“並非好事,若是說將出來,怕是會嚇到你,你莫要知曉為妙。”
他這般言語,阿幼雖心中好奇難耐,卻也不好再繼續追問,隻得輕輕點頭,緩步出門去了。
紋蓮便在門外等候,見阿幼出了門,便低頭隨她朝著堂中緩緩行去。
恰在此時,庭院中的老樹上,一隻烏鳥粗著嗓音“呱呱”地叫了兩聲,待阿幼循著聲音回頭,那鳥便振翅而去,徒留一抹黑影劃過天空,阿幼心中發怵,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不詳之事。
……
阿幼在慕容芷處用過晚膳,歸來途中,路過一處清幽的屋子。身處外間,隻見那屋子周遭燈火通明,屋中似有人影。
紋蓮瞧見不遠處有個仆役正走過,趕忙小步快走,將那仆役攔住,輕聲問道:“那是個什麼所在?又是誰人在裡頭呢?”
那仆役忙不迭地躬身行禮,而後恭敬地回道:“回姑娘的話,那處可是府中的書房,此刻世子正在裡麵。”
阿幼聽聞此言,心中忽而靈光一閃,暗自思忖道:那玉佩既不在沈昭的臥房之中,亦不在他身上,說不準便放在這書房之內了。
思及此處,那眼眸中頓時閃過一抹光亮,她趕忙扭頭對紋蓮說道:“紋蓮,你且速速到小廚房去尋些點心和羹湯來……”
待準備好這些,阿幼攜紋蓮,提著食盒施施然朝著書房走去。
……
阿幼行至那書房近前,隔著那輕薄的窗紗,瞧見沈昭映在窗戶上的燭影,那燭火搖曳,光影晃晃。
沈昭的身影端端正正地坐著,手中穩穩握著筆,仿若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人。瞧那模樣,似是正在奮筆疾書,卻不知在寫些什麼要緊的東西。
待行至門前,意欲進去,卻被門外那兩尊門神似的侍從攔住。
“少夫人,世子此刻正忙得緊呢,還請您莫要前去打擾。”
阿幼聽了,卻也不惱,反而嬌聲道:“他忙他的便好,又不妨礙我與他送吃食。”言罷,便又抬步欲進。卻見那兩個侍從依舊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讓路放行的意思。
阿幼心中暗忖,這二人當真是和他們的主子一般執拗,真真兒是氣人。
紋蓮在旁瞧見這情形,不禁柳眉倒豎,秀目圓睜,開口嗬斥道:“放肆!你們這些個奴仆,竟敢阻攔少夫人,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奴仆敢攔著主子不讓進門的……”
許是這一番動靜鬨得大了些,驚擾到了裡麵的沈昭。隻聽得裡麵傳來沈昭那低沉的聲音:“讓她進來……”
阿幼得意一笑,從紋蓮手中接過食盒,玉手輕輕拎起裙擺,而後儀態端莊地抬步走上台階,,伸手輕輕推開那扇門……
隨著門被推開,帶起一陣冷風,燭火被輕輕吹動,火苗晃了幾晃,光影在牆壁上搖曳不定。
阿幼進得屋內,但見沈昭仍舊坐在桌案後的椅子之上。他低著頭,雙眉微微皺起,似是有什麼疑難之事縈繞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