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內霎時靜得針落可聞,蔣氏茫然無措地看了看冷凝著臉的徐知硯,嘴角微微抽動,目色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可置信,秦昭寧甚至覺得自己好似聽到了蔣氏的心跳聲,一旁的孫嬤嬤還未反應過來。
然沉默並未持續太久,隻堪堪須臾,蔣氏便爆發一陣號啕大哭——
“夫君……夫君……大人可能帶我去見夫君?”她神色懇切地望著徐知硯。
“昨日發現了屍首但無人認領,你且隨我去驗屍房。”
徐知硯未受她情緒影響,依舊神色不變,隻麵無表情丟下一句,便轉身去了驗屍房。
“驗……驗屍房?”似是心底猜測得到了驗證,蔣氏腳底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孫嬤嬤趕忙將她扶穩,蔣氏卻緊緊抓著孫嬤嬤的胳膊,“不會的,嬤嬤,夫君不會有事的。”
孫嬤嬤手臂被她抓得生疼,麵上隻是輕輕一蹙眉,更多的還是憐惜,她低聲安慰蔣氏:“是是,少夫人莫慌,說不定不是呢?大人也隻是說認領,還未確鑿……”
嘴上如此安慰,心底不斷擴大的不安卻如何都不敢宣諸於口。
秦昭寧走在最尾,清楚地見到蔣氏腳底一直在打顫,若不是孫嬤嬤用力攙著,隻怕是早早就癱倒在地了。
已入了秋,加上驗屍房中放了不少冰柱,幾人剛到驗屍房門外,便不覺一陣哆嗦。似是不能適應刺鼻的氣味,蔣氏接連咳嗽不止,孫嬤嬤順著她的背,麵色亦有些為難,“少夫人,要不不看了,喚袁喜來看便是……”
當真不是她不願,隻是她從未進過這般地方,濃重的腐臭味著實讓她一時有些心悸。
蔣氏卻生生止了喉間的瘙癢,口氣決絕,“不,我如何都不信夫君會這般離我而去,我要親眼看看到底是不是。”
隨即便利落地跟上徐知硯的腳步,頭也不回地進了驗屍房,孫嬤嬤亦隻能咬咬牙跟上。
冰冷屍床上,蘇潤之屍首身軀依舊蓋著白布,隻露出青黑麵龐,然昨日那副麵孔隻是青黑僵硬,如今卻似蒙了層薄霜,泛出了些詭異的灰色,還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屍斑,更顯詭譎。
“啊!”孫嬤嬤還未做好心理準備,蘇潤之那具駭人的屍首便闖進她的視線,她禁不住恐懼,最先尖叫起來。
“夫君啊!夫君!”蔣氏神情卻不帶一絲恐懼,徑直撲向蘇潤之的屍身,“夫君啊,何人害你至此!”
她伏在蘇潤之的屍首上“嗚嗚”哭了許久,嘴裡不是喊“我的夫君”,便是哀嚎“究竟是誰害了你”。
孫嬤嬤從未見過這樣的屍首,心下畏懼大於傷心,躊躇許久依舊不敢上前,隻能垂著頭偏著臉在一旁用帕子假意抹著麵上尚未流出的淚。然她眼睛本就乾澀,如今用帕子硬抹眼角,更覺眼眶生疼,她索性將帕子疊起,怎知餘光卻猝不及防瞥見身旁還有一具屍首。
“啊——”她再次尖叫,連連後退兩步,然須臾又盯著那具屍首驚呼,“大姑娘?!”
蔣氏聞言立馬止了哭聲,循聲望過來,亦是驚叫出聲,“大妹妹,怎是大妹妹!”
方才進門時蔣氏和孫嬤嬤最先瞧見的是蘇潤之的屍首,因思緒紛亂,也沒注意到不遠處屍床上還有一具屍身,縱使那具女屍緊閉著雙眼,麵容也不好分辨,然額角的黑痣那般清晰,不是蘇玥又是誰?
蔣氏驀然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在兩具屍身之間回探,又神色怔怔看向徐知硯和秦昭寧,“大人,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我夫君和大姑娘的屍首齊齊躺在衙門?”
秦昭寧言簡意賅將昨日清晨發現屍首的情形一一道儘,蔣氏和孫嬤嬤隨著她嘴唇一張一合,麵色一點點褪去。
“大人是說,我家大姑娘和我夫君竟在青樓的床上……”蔣氏捂著嘴巴,眸色不知是哀傷還是茫然,“不可能的,必然不可能的,大人,他們一定是被人所害的,請大人為蘇府抓出真凶啊!”
秦昭寧沉重地點點,“全貌便是這般。”
“若是父親知曉……”蔣氏喃喃。
“昨日清晨發現屍首之時,司法衙門已知會蘇大人。”徐知硯冷言一句。
蔣氏眸中儘是難以置信,“父親既已經知曉,怎會不來認領呢?”
“蘇大人為何不來認屍,司法官衙自會上門了解清楚。”
蔣氏歎了口氣,“父親有自己的苦衷,但事已至此……妾身今日可能將夫君和大姑娘帶回家?”
秦昭寧搖頭,“若想找到凶手,屍首自然不能帶回。若是少夫人配合,我們也能早些找到凶手。”
蔣氏穩了穩心神,堅定頷首道:“隻要能快些找出凶手,妾身自當配合。”
秦昭寧沉吟片刻,道:“我們在兩具屍首胃囊中皆驗到附子等扶陽之物,且藥量不少,疑心大公子和大姑娘是中了藥方才意亂,敢問少夫人,大公子前夜出門前可曾用過什麼藥?”
蔣氏點點頭,“夫君感染了風寒後身子一直不好,府醫便給他開了些調理的方子。那夜出門前我親自伺候了夫君用藥,但方子裡頭都有什麼藥,我是不知曉的。大姑娘因這段時間也在房中養病,應當也是一直在服藥的,往常都是紅袖伺候湯藥。”
“是少夫人給大公子喂的藥?”這答案卻是超出秦昭寧預料,“那往常都是誰煎藥?”
“家中藥物都是由府醫陸大夫親自把關,煎藥亦是。陸大夫今晨還在府中,待我回府便問問他。但是他已在府中多年,必然不會害我們的。”蔣氏柔柔地歎了口氣。
“那少夫人說說大姑娘和大公子的關係吧。”徐知硯換了話題。
他將“關係”二字咬得極重,蔣氏瞧了眼屍床上的兩具屍體,腦海中沒由來想起方才秦昭寧所描述的兩人□□在床上相擁的情形,麵色頓時有些難堪,雖有可能是中了藥才意亂情迷,兩人的不倫卻是實打實的事情。
她不得不從齒間吐出一句話:“大爺和大姑娘同父同母,縱使如此多年沒長在一處,但感情必然是旁人比不了的。”
她抿了抿唇,卻不再說下去,她為難地歎了口氣,孫嬤嬤卻急著接話:“大姑娘在青州養了十八年,她生辰一過,大爺便親自前往青州接她,回到蒲州後,她同大爺也比同旁人更親厚。許是在青州無人教養的緣故吧……”
“孫嬤嬤!”蔣氏板著臉厲嗬一聲,然她本就婉柔,縱使怒喝也不帶任何威色。
果不其然,孫嬤嬤完全不受影響,也並不打算止住口,“都這般了,姑娘還要為蘇府遮掩麼?誰知道大姑娘在青州學了什麼,指不準就是大姑娘將大爺勾上床榻的咧!姑娘不是說要給大爺找凶手麼,不說實話,怎能找凶手?”
“孫采萍,你……”蔣氏氣得滿臉通紅,幾乎搖搖欲墜,孫嬤嬤上前攙扶,卻被她一手推開。
秦昭寧卻沒由來問了一句:“姑娘?孫嬤嬤不是蘇府的嬤嬤?”
“奴是蔣家的人,是姑娘的陪房嬤嬤。奴實在是心疼姑娘啊!”孫嬤嬤突然大嚎起來,“姑娘不讓我說,我也要說!”
秦昭寧朝前一步,凝神盯著孫嬤嬤,“孫嬤嬤要說什麼?”
官衙中人問話,蔣氏沒道理再阻止,隻好彆開臉不去看孫嬤嬤。
“那大姑娘自小養在莊子上,沒有規矩,也是個不知男女大防的。有許多次她不分白天黑夜尋著各種由頭悄悄將大公子喚走。”孫嬤嬤說起此事,麵上帶了抑製不住的憤怒。
“起初她總說她剛回來還不習慣,需要人陪,我們姑娘也體諒。可再不習慣,哪有讓兄長陪的道理?咱們二姑娘人這麼良善,也願陪她,她偏找我們大爺。為了他們兄妹的顏麵,我們姑娘一再忍讓,也不許房裡人聲張,誰知大姑娘更得寸進尺,就連後來我們姑娘生了重病,她都要找大公子。後來不知怎的,老爺知曉了此事,將他們罵了一頓,大姑娘才沒來找過大公子!”
孫嬤嬤越說越氣,最後胸腔都氣得起伏難平,蔣氏卻眼眶愈發紅腫,“莫要再說了……都過去了。”
“是,都過去了。”孫嬤嬤自己息了怒氣,恢複了平靜語氣,“後來大姑娘確實也沒找過姑爺了,隻找二姑娘玩。少夫人方才說的是真的,大姑娘確實不大出門,但奴發誓,奴說的也是真的!”
秦昭寧震驚不已,一時沒了回應,徐知硯麵無表情地接了話,“蘇玥這般出格,你們都不曾懷疑過她在青州的過往?”
蔣氏收了悲戚神色,柔聲道:“大姑娘是父親的親生女兒,是夫君的親生妹妹,他們在接大姑娘回來前就已探查清楚了,我們自然不必懷疑什麼。孫嬤嬤說的是真的,但妾身卻從來沒認為夫君和大姑娘有什麼,他們是親生兄妹呀!況且後來父親管教之後,大妹妹也知事了。還請大人早日找到凶手!”
“無知婦人,豈容你在此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