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宴11(1 / 1)

幾人走進二堂,便見一身穿翡色衣裙的年輕婦人正捂著胸口撲在嬤嬤懷中,時不時發出幾聲難以抑製的悲泣,一旁的嬤嬤隨她擁著,伸出滿是褶皺的手輕輕扶著她顫抖的背脊。

她穿著簡約,隻頭上插著根白玉簪子,發梢一絲不苟,耳垂下兩粒飽滿的水滴翡翠耳墜隨她的抽泣動作顫動,顯得她哀戚更甚。

“大人,這便是蘇府大少夫人蔣氏。”

婦人聽見動靜,趕緊抹了淚起身,依舊眼眶紅腫,神情卻自然許多,語氣也十分懇切,“徐大人,我家大爺和大姑娘已失蹤了一天一夜,特來求司法衙門幫忙找尋……”

“失蹤?”秦昭寧神色一怔。

徐知硯神色微沉,狹了狹眸重複道:“失蹤了一天一夜?”

“是。”蔣氏滿目擔憂地點了點頭,“上次金風宴後,我們大姑娘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就日日在房中休養。因她平日就不喜被打擾,加上父親也寵她,她生病後便不讓我們去打擾她。但昨日清晨時,卻發現她人已不在房中了。而我們家大爺……”

說起自己丈夫,蔣氏哀戚複現,啜泣不能自已,一旁的嬤嬤趕忙遞上帕子低哄起來,“少夫人,還得將事情同大人講清楚,不然大人如何幫忙找大爺和大姑娘呢?”

那嬤嬤一出聲,秦昭寧便耳尖一動,兩人眼神卻不約而同掃向她,又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一如那日在鐘陽寺所見,那嬤嬤身上還穿著褐色棉布裙,腰間還彆寫那串小鑰匙,隻是那日神情十分焦急,如今卻是神色憂慮。

那嬤嬤並未認出他們來,隻一心摻著自家夫人,撫著她的背,連聲哄她,“少夫人,可快彆哭了。”

見自家主子依舊難掩憂傷,她又歉意地同徐知硯道:“奴姓孫,是大爺房裡的嬤嬤。我家少夫人和大爺鶼鰈情深,如今大爺失蹤,少夫人已哭了一日。少夫人也是實在難忍擔憂,才會冒著被老爺責怪的風險尋求大人的幫助。還請大人諒解。”

徐知硯接話問:“你們報官,你們老爺為何責怪?”

“我家老爺……”

“好了,孫嬤嬤,讓我來說吧。”

蔣氏麵上的淚已經擦乾,語氣也恢複了平常,她打斷孫嬤嬤,繼續道:“父親說夫君是出了公務,大姑娘許是自己逃回了青州,府裡已派人去尋了,讓我們莫要杞人憂天。可那是妾身的夫君,府裡尋了一日都未能尋回,我如何能不擔心?”

徐知硯神情冷靜,“說說蘇公子是如何失蹤的。”

蔣氏幽幽歎了口氣,繼續道:“前夜還沒到亥時,我和夫君已經打算歇下了。誰知父親派人來尋夫君,說是巡察使孟大人夜裡要蒞臨蒲州,讓夫君去作陪,夫君便起身換了衣裳去了。”

“巡察使出行?”秦昭寧側首向徐知硯投去詢問的目光,徐知硯卻搖搖頭。

監察使出巡一向隻會知會地方官吏,徐知硯作為刑部放在地方衙門的人,若是不特地留意是不會知曉的。

蔣氏輕輕點了點頭,“夫君是這麼告訴我的。直到昨日清晨,我在院子中見到了夫君身邊的小廝袁喜,可未見夫君身影,一問才知原來昨夜夫君是獨自出門的,並未帶小廝。如此想來,夫君應當是那一夜便失蹤了。”

秦昭寧心頭疑雲更濃。昨日官衙分明已派人去蘇府知會認屍,可蔣氏卻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樣,究竟是蘇刺史沒同家裡人說,還是蘇刺史當真不覺得那兩具屍體是他的兒女?莫非他們猜錯了?

秦昭寧思忖片刻後問道:“既然是蘇大人派人去尋大公子,少夫人為何不去問蘇大人?”

蔣氏慌忙解釋:“其實那日清晨當我意識到夫君已一夜未歸,我趕忙就去問了父親,哪知父親看見我卻麵色大變,怒斥我大驚小怪,說男人做事女人不要過問。我也不好再說什麼。直到……”

她頓了頓,“直到大姑娘身邊的紅袖跑去同母親說,大姑娘也不在房中了,父親才派人去尋。但父親不允許我們報官,說自己府上先找一找,若是找不到再請司法衙門幫忙。可我再也不想等了……”

秦昭寧瞧了一眼徐知硯神色,見他亦是麵上覆了疑雲,心知他也對蘇刺史的舉動感到疑惑。

見秦昭寧看過來,徐知硯便接話道:“莫擔憂,本官會同蘇刺史說明。少夫人隻需將那日情形詳儘告知於我們,我們問什麼,你便答什麼。”

“好。”蔣氏婉柔地點了點頭,感激地望著徐知硯,“還請大人快些幫我找回夫君。”

“前日大公子出門前可有表現出什麼異常或是和以往不同之處?”徐知硯問。

蔣氏垂眸細細回憶,“沒有,夫君那日同往日無異。因他現在並無差事,隻是邊幫父親打下手邊讀書準備明年的科舉,所以若是無事,他便會出去走走,或是在家中讀書。那日他便是在書房看了一日的書,夜裡聽了差遣後才出門的。”

“那少夫人可知大公子平日和誰結交,和誰結怨?”徐知硯接著問。

蔣氏細眉微蹙,麵上又浮現了哀色,“我同夫君自幼相識,他自來長袖善舞,友人甚多,但若說起來能夠交心的,一個是我,另外一個便是李府的大公子了。可李公子早早就中舉了,今年去了京城。夫君現下也很少出門了,陪他最多的,便是我了……但說起結怨,未曾聽說他同人結怨,非要說有,便是張長史家的公子了吧,聽說他們在書院時就曾有過分歧。”

徐知硯眸色一凝,蔣氏說的是方才他們已經見過的張序堯。

說罷,她又開始抹眼淚,“大人可要幫我早些尋回夫君,若是沒有他,我可怎麼辦呀……”

身旁的嬤嬤又為她遞上了帕子,連聲安撫。

秦昭寧視線在孫嬤嬤停頓片刻,問道:“那大姑娘呢,大姑娘平日都和誰往來?”

換了個人問話,蔣氏擦了擦淚,轉向秦昭寧,“我們大姑娘剛回來半年多,對蒲州還不熟悉,平日裡也就偶爾出門走走,或是在家中自己玩樂,同誰往來……外頭的友人應當沒有,若說關係最好的,便是咱們二姑娘了,咱們府上兩位姑娘關係是極好的,平日裡進出都在一起。若說和誰結怨,更是沒可能的,她才來蒲州不久,能和誰結怨呢?”

“那大姑娘可有婚配,或追求者麼?”

蔣氏怔愣片刻,又苦笑道:“大人說笑了,大姑娘剛回蒲州,父親疼她,怎可能急著將她許人?若說追求者,一家女有百家求,屬實正常,可我們大姑娘沒出過幾回門,故也沒有哪家上門提親了。更何況,父親約摸是想讓大姑娘參選秀女的。”

這話說得隱晦,可話裡話外卻是說因著蘇玥此前在青州養著,蒲州的高門大戶都在觀望,現下最好走的路便是選秀了。

“那此前在青州呢?對大姑娘在青州的事,少夫人了解過麼?”秦昭寧又問。

蔣氏猶疑片刻,才說:“青州離蒲州不算近,青州的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們大姑娘性子好,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應該不會同人結怨。若是大人出席今年的金風宴,應當知道……”

她愣了愣,“該不會是有人嫉妒我們家姑娘,把我們姑娘擄走了吧,也不至於啊……”

又自顧自地搖搖頭,“不對,我們姑娘好好的在房裡,怎麼可能把她擄走?”

說罷,她揉了揉眉心。

秦昭寧眼皮一跳,“方才少夫人說府上兩位姑娘都是一同進出,那大姑娘失蹤那夜,二姑娘在做什麼呢?”

“大人懷疑二妹妹?”蔣氏驚疑不已,“不可能的!那夜二妹妹身體不適,我本想著夫君在家中我便陪夫君,可後來夫君走了,我閒來無事就去二妹妹院中看她。她那時腹痛得滿頭大汗,根本不可能顧得上旁人的。二妹妹是極好的人,大人千萬彆懷疑她!”

蔣氏說得有些急,說到後頭竟連聲咳嗽起來,一旁的孫嬤嬤見自家主子咳嗽不止,趕忙上前給她順背,“我的少夫人誒,知道你疼兩位姑娘,但是也仔細你的身子啊,你這還沒好全呢,回頭還得讓他們伺候湯藥……”

“湯藥?”秦昭寧眉心微皺,“少夫人最近生了病嗎?”

蔣氏背脊一僵,孫嬤嬤不知為何,麵色亦有些難堪,“是啊。我們少夫人前些時日感染了風寒,一直沒好全,斷斷續續在用藥。”

秦昭寧微微蹙眉,還未接話,徐知硯卻神色莫名說了一句,“大公子也在服藥?”

孫嬤嬤囁嚅道:“是、是啊……”

“平日伺候湯藥的都是誰?”徐知硯聲色冷沉,秦昭寧亦不自覺往前邁了一小步側耳靜聽。

“都是身邊之人……”

“等等!”孫嬤嬤還未答完,蔣氏卻一聲驚呼,“大人如何知曉夫君在服藥?”

“莫不成已經找到夫君了?不對,既已找到夫君了,大人為何還要問這些話……”蔣氏麵色霎時蒼白,一時竟顧不得男女大防,兩步上前抓住秦昭寧胳膊,“難不成是我夫君出了什麼事?”

秦昭寧不解地看了徐知硯一眼,卻見他眼底幽如深淵,又帶著幾分運籌帷幄的試探,隻淡淡吐出一個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