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方才去了蘇府,給門房遞了消息,但蘇大人不肯見客,讓門房出來告知屬下蘇府沒有丟人,不要再去他們府上了。”馮翰良補充道。
“你是如何跟門房說的?”徐知硯雖在問話,眼神卻沒離開床上的兩具屍首。
“屬下說,在翠香樓發現了兩具屍首,讓蘇府派人去認領,看看是不是他們府上的人。也不敢明說就是蘇大公子和蘇大姑娘。”馮翰良道。
徐知硯點點頭,又指派馮翰良,“那先將屍首拉回衙門。”
馮翰良猶疑道:“不用再去問蘇府麼,萬一蘇刺史怪罪下來……”
徐知硯神色不變,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既然蘇府沒有走丟人,那這兩具便是無名屍骸,本官有職責為他們儘快找出橫死的真相。蘇刺史緣何怪罪?”
馮翰良恍然大悟,“大人英明,屬下這就去辦。”
馮翰良一走,秦昭寧便道:“大人覺得蘇府為何不願讓人來認屍?”
“應是為了麵子。”
“為了麵子就不顧兒女嗎?”秦昭寧心底發寒。
“蘇刺史本就是極好麵子之人,這並不稀奇。”徐知硯神色淡淡。
秦昭寧心頭卻還有濃濃的疑惑,思忖片刻後又道:“不對,大人。馮大哥已給足了麵子,並沒有明著說這是府上的公子和小姐,蘇府隻需派個老實可靠的下人瞧一瞧便是了,可蘇刺史卻直接拒絕了。兒子女兒有沒有失蹤,他會不知道嗎?我倒認為,蘇刺史好像知道青樓中的兩具屍首就是他的長子長女似的,如此才能說明他為何不願意來。大人,要不再派人去問問?”
徐知硯“嗯”了一聲,轉身朝外走,“必是要同他說的。可若是他直接認下這兩具屍首,恐會阻礙我們查案。待驗了屍再和他說。”
“大人,我意思是說,蘇刺史會不會本就知道二人之事,所以並不意外,也不肯認。”秦昭寧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
徐知硯駐足回眸,“為何這麼說?”
秦昭寧思忖片刻,將那日在竹林外的所聞一一道出,徐知硯擰眉靜聽。
“那日我並沒有細聽,但可以確定,和那女子私會的確實是個男人。聽那女子的語氣,兩人關係匪淺。那女子的聲音和那日我在金風宴上聽到的蘇大姑娘的聲音有九成相似,加上那日蘇家兩位姑娘去了鐘陽寺禮佛,若能找到那日撞我的婆子,應當八九不離十了。”
徐知硯眉頭微皺,“可若我沒猜錯,蘇家之所以把蘇玥接回來,並非隻是因所謂的‘躲煞’時間已過,更重要的應當是為了明年三月的選秀。蘇玥如此放浪形骸,蘇家不該不拘著她。除非她不肯進宮,同人私相授受,這樣就不用參加選秀了,倒也能說得過去。”
“若是為了逃避選秀,她大可找個正經人家的公子嫁了,我相信門當戶對的話,蘇刺史不會不同意。可床上那人是蘇潤之,是她的兄長呀!而且怎會來青樓幽會呢?”秦昭寧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徐知硯神情肅穆地點點頭,“是,蘇潤之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長。而且蘇潤之早已娶親,家中孩兒都已兩歲了。我同他接觸不多,但印象中他是十分循規蹈矩之人,亦十分看重自己前程。”
“所以大人也認同他們應當不是自願來到此處的?”秦昭寧問。
徐知硯點點頭,“當然,可也如你所說,蘇府的態度著實奇怪,且他們又為何會來此處,此事疑點重重。”
“還有一點……”秦昭寧沉吟片刻,“養在莊子上的女子,多數怯懦自卑,蘇大小姐卻不是,她不僅開朗張揚毫不避諱,還精通舞技。若說是刺史府對她上心,特地請了人去教導也能說得過去,可若是上心,為何還要講她送走呢?”
秦昭寧歎,“蘇家謎團實在太多了!”
徐知硯見她擰緊的一雙細眉,輕聲道:“莫要急,蘇家都不急,我們也不必急,細細查,能查出便好。”
秦昭寧輕輕頷首,隨他一同下了樓。
翠香樓一樓,崔媽媽坐在椅子上長籲短歎,李原站在她麵前,麵色無奈又有些不耐煩。
“崔媽媽,既然你一問三不知,那我隻能將你帶回衙門細細問了。”
崔媽媽“哎喲”一聲,“大人怎能如此辦案,不分青紅皂白就拉我去官衙,往後我還怎麼做生意?”
李原拿她這態度毫無辦法,氣得牙癢癢,見徐知硯和秦昭寧走下樓來,迎了上去,“這崔媽媽一問三不知,裝傻充愣,多問兩句就說我們不講道理。屬下想將她拉回衙門細審。
徐知硯最不喜這般不配合調查的人,冷冷道:“既不配合調查,那便當嫌犯處置,先將人帶回衙門。”
秦昭寧接過他的眼神,環視四周朗聲道:“大人有命,若有誰不配合調查,不從實招來,一律當嫌犯處置。”
姑娘們抖了抖,崔媽媽立馬換了副嘴臉,上前躬身諂媚道:“大人,不是奴不願配合,實在是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徐知硯冷眉一蹙,“人死在你這裡,焉知這凶手是不是在你翠香樓中,你說你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是我們殺的啊!我們當真不知怎麼回事。”崔媽媽正想故技重施抵賴,抬頭卻對上徐知硯冷似冰刃的眼神,抖了抖,隻好繼續道:
“昨夜是小雲燕頭一回接客的日子,生意也比尋常時候好上許多。我們從戌時開始競價,一直到亥時,一位公子出了整整一千兩,才將小雲燕定下來。”
“一千兩!”秦昭寧驚訝,“一千兩都可以能給姑娘贖身了。”
崔媽媽“唉”了一聲,“可不是麼?往常也沒有開這麼高價的,可能是喜歡得緊吧。畢竟小雲燕也在這台子上表演了月餘,昨夜方一露臉,就有許多公子哥競價了。”
原來這台子是供姑娘表演才藝的。
秦昭寧點點頭,“後來呢?”
“那位公子出這麼高價,自然就沒人跟他搶了,我們收了銀票,就將那位公子和小雲燕送上追月閣了,追月閣就是小雲燕的房間,也是今天發現屍首的地方。”
“如今那公子和雲燕姑娘何在?”
“若是奴知道他們二人何在就好了!他們昨夜進了追月閣後,就再也沒人留意過他們去哪兒了。畢竟咱們這也不止做一位姑娘的生意的。奴也還想問呢,誰把我的小雲燕擄走了啊!”崔媽媽哀歎。
“擄走?崔媽媽怎知不是小雲燕和那公子合謀殺的人?”
崔媽媽愣了愣,“不會吧,小雲燕平時足不出戶,能和他們有什麼仇怨?”
“那那位公子呢?”
“哎喲,大人!”崔媽媽一拍大腿,“我們也不知那公子是何人啊,人家又不是不結賬!人家爽快結了帳,我們也不好問三問四吧?”
“那昨夜可聽到什麼動靜嗎?”秦昭寧追問道。
崔媽媽神色有些尷尬,“咳,就是聽到動靜太大了,才沒疑心呐!折騰還挺大聲,從亥時一直到半夜……外頭都聽著呢。我說小雲燕怎麼這般媚了!誰能想到裡頭的不是小雲燕呢?”
秦昭寧蹙了蹙眉,又問:“昨夜誰伺候他們回房的?”
崔媽媽瞪了一眼地上的小廝,朝他啐了一口,惡狠狠道:“就是這小子送上去的,還不快滾過來回話!”
秦昭寧這才發現原來崔媽媽身後還跪著個小廝。
小廝連滾帶爬地爬到徐知硯腳邊,畏畏縮縮抬頭,“大人,小的叫牛力,昨夜是小的送上去的,但小的將公子和姑娘送回房後,就去守門房了,當真什麼都不知道。”
崔媽媽沒好氣地“哼”了一句,“沒撒謊,昨夜是他守門房。”
“守門房時,亦沒發現可疑人出入嗎?”
“小、小的昨夜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崔媽媽狠狠地踹了他一腳,他也不敢躲開。
秦昭寧暗自歎了口氣,又問:“那是誰發現屍首的?”
“還、還是小的……”牛力頭越來越低。
秦昭寧卻有些聽不清,彎下身子道:“也是你發現屍體?”
牛力還沒說話,徐知硯卻眉頭一皺,冷聲道:“站起來回話。”
牛力抬頭仰望了崔媽媽一眼,才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弓身低頭道:“是的,小的……往常都做些端茶遞水、清掃房間的活計。尋常姑娘們都是巳時不到便將客人送出門了,今日巳時過半,追月閣還緊閉著門,小的便在門外喚了幾聲雲燕姑娘的名字,可是無人應答。”
“小的心覺不對,便想叫崔媽媽找人來開門,哪知才輕輕抬手敲了敲門,那門就自己開了,小的就見到床上的交疊的兩人。小的原本以為床上的是雲燕姑娘和那位公子,就趕緊去告訴崔媽媽……”
“崔媽媽也嚇了一跳,來看了才發現,床上的並不是雲燕姑娘,男的也不太像昨夜那位公子。再後來……”牛力又瑟瑟縮縮地抬頭看了一眼崔媽媽,繼續道,“再後來,崔媽媽就讓小的去衙門報官了。”
崔媽媽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應承道:“是,是,發現屍體後,我便趕緊命他去報了官。”
“你可知屋裡兩人是何人?”徐知硯盯著崔媽媽,冷聲問道。
崔媽媽咬了咬唇。
徐知硯看在眼裡,又沉聲重複了一遍,“你知道屋裡兩人是何人。”
卻不再是問句。
崔媽媽抖了抖,“不,不是。那女子奴當真不認識,但是那男子,好似是蘇刺史家的大公子?不知奴有沒有記錯……”
“既知是蘇刺史家的大公子,方才怎麼還不主動招?”
崔媽媽小聲嘀咕,“都說蘇刺史家風最正了,大公子無緣無故死在我們翠香樓,奴也是怕蘇大人追究……但千真萬確,奴真的不知道大公子和那女子怎麼就到了翠香樓!”
話語越來越大聲,倒不像撒謊的樣子。
秦昭寧又接著問,“昨夜競得最高價的那位公子,不是蘇大公子?”
崔媽媽趕忙搖頭,“不是不是,肯定不是蘇大公子!不僅不是蘇大公子,還不是常客!若是常客我應當會記得,麵生得很!偏生出手還闊綽,誰知道他能把我的雲燕給拐了啊!我養了許多年的搖錢樹,花了多少銀兩啊!”
崔媽媽連聲哀嚎,越想越傷心,最後竟撲在姑娘身上“嗚嗚”哭了起來。
秦昭寧也不想安慰她,隻問:“雲燕姑娘此前有沒有接待過什麼客人?或是誰常光顧她?平日裡同誰關係比較好?”
“雲燕剛及笄,此前都是在台子上蒙著麵掛著帷幔表演,彈彈琴唱唱曲的,並不會接待客人,誰常光顧她,倒也沒有。若說同誰關係比較好……”崔媽媽環視姑娘們。
姑娘們連連擺手,“雲燕孤傲得很,不和我們相交的。”
“哎呀!不是!”一個紫衣姑娘一拍腦門兒,“她不是說她有位知己嗎?說是良家女子呢,是誰說的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