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場宴席,秦昭寧看那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已看得有些百無聊賴沉沉欲睡,她覺得自己站得腿都麻了,也未看到什麼出彩的。
那貌若天仙的蘇二姑娘蘇琬也未展現什麼琴技,坐在席上仿佛一個透明人,客套又疏離,無論彆人說什麼,都隻是淡笑,好似彆人做什麼與她全然無關。
秦昭寧實在無法將她與那幾個少女口中的風華絕代女子聯係起來。
正歎所言實在有虛,她卻見坐在蘇琬身旁的蘇玥開始頻頻將視線挪向徐知硯,那眼神中似乎還帶著幾分……撩撥?
秦昭寧霎時覺得這宴會開始有些意思了。
要知道,自徐知硯坐在席上,除了同蘇刺史多說幾句,其餘人過來寒暄打探,他一概冷臉應對、惜字如金,慢慢地眾人就不再自討沒趣了,畢竟誰會喜歡冰木頭呢?
秦昭寧也得了個清淨。
蘇玥卻反其道而行,媚眼越拋越頻,徐知硯周身氣息越來越冰。
秦昭寧卻覺得有意思極了。
卻聽一響指,是蘇潤之舉著酒杯開了口,“諸位高朋貴友,舍妹蘇玥今日有幸在此與大家相見。舍妹略通才藝,不敢稱精擅,亦願獻醜於諸君之前,以助今日之興。若丟了臉,還望諸位海涵。”
這是要為蘇玥留個長美名的機會,眾人自是不會推辭的,隻紛紛鼓掌,心中卻不怎麼期待。
畢竟蘇大姑娘雖美,但在莊子上長了十八年,又能有什麼才藝?左右不過吟詩作賦,興許還是找旁人提前備好的。
蘇玥也不推辭,欣欣然起身見了個禮。
卻在眾人愣神之間,一曲悠然笛聲驟起,蘇玥蓮步輕移,似柳葉輕拂,翩然飄至庭中央。
羅衣從風,長袖交錯,輕旋慢轉,一身紅裙裾角飛揚。
竟是驚鴻舞!
眾人霎時酒醒,望著庭中央隨笛聲搖曳生姿的女子,一時滯了呼吸。
待曲停舞歇,廳內仍是一片寂靜。不知誰帶頭鼓起了掌,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跟著喝彩。
待宴席散了,眾人還是一副意猶未儘之態。
秦昭寧知道,蘇玥的美名必然不負蘇家所望,今日便可傳遍蒲州了。
“如何?”從閣樓上下來,徐知硯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頗為無聊,又十分有趣。”秦昭寧笑道,又補充,“宴席十分無聊,蘇姑娘十分有趣。師兄覺得呢?”
徐知硯冷臉道:“我是問你河東入海你已見著了,覺得如何?”
“比我想象中更磅礴壯闊,多謝師兄帶我來!”秦昭寧眸色愈亮,笑得眉眼彎彎。
徐知硯看她麵上心滿意足神色,麵色也暖了幾分。
幾日後清晨,秦昭寧剛回官衙,便見李原他們圍在一起聊什麼熱火朝天的。
“誒小薑兄弟來了,你前幾日是不是隨大人去了金風宴?”
李原湊上前來,隨手搬了個椅子讓她坐下,他剛從鄉下捉了個小賊回來,錯過了前幾日的金風盛況。
秦昭寧點點頭。
“蘇大姑娘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風華絕代、比蘇二姑娘還美上幾分?”
這問題秦昭寧卻不太好回答,隻好道:“是風華絕代,都挺美的。”
一碗水端得很平。
“那她倆長得像嗎?”
“也記不太清咯!”秦昭寧無奈攤手。
她確實記不清蘇琬長什麼模樣了,當然就不記得兩人是否相像。
李原唉聲歎氣,失望極了。
“咚咚咚——”一陣急促腳步聲傳入。
李原將椅子拉開,官差們齊齊起身,拿好自己吃飯家夥。
“來、來活了。”胡豫氣喘籲籲,“快進去同大人說,翠香樓發現了兩具屍體。”
翠香樓雖叫“樓”,實則卻是停靠在煙柳河畔的一艘巨大畫舫,因泊於煙渚本就自帶了幾分風情,再加上翠香樓的姑娘們風情萬種,翠香樓就成了蒲州生意最好的青樓之一。
“他們那兒當真邪門,怎麼總有男客死在那兒,三天兩頭讓我們過去拖走‘馬上風’死的屍體!姑娘們當真是吸血的妖精不成?”李原一拍大腿,語氣儘是不滿。
“這回不一樣,崔媽媽派來的人說這回的兩具屍體,他們隻認得男客,那姑娘他們並不認得!而且他們還失蹤了一位姑娘!”胡豫道。
“啊!那就是命案了!”秦昭寧忙去二堂告知徐知硯。
翠香樓已經清場,姑娘們正圍著一個體態豐腴的婦人,婦人癱坐在椅子上邊抹淚邊唉聲歎氣,“天殺的,這是要斷我財路啊。這是哪家冤魂啊,把這爺給我招來了,我家那金餑餑呢……唉,這可如何是好,那兩個人可拉出去埋了?”
小廝抹著額角上的汗,一雙豆大的鼠眼瞟了瞟婦人,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婦人又怒問一句,“可埋好了?”
“沒、沒呢,媽媽……”小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奴已去報官了。”
“什麼?狗東西,誰讓你報官的!這是要了我的命啊!”婦人猛然起身,怒目圓瞪,一巴掌刮在小廝臉上。
“尋、尋常死了人不都是要報官的麼?”小廝捂著臉顫顫巍巍,不敢抬頭。
“蠢東西,那能一樣嗎?”崔媽媽氣紅了臉。
“司法衙門辦案,屍體在何處——”
馮翰良一聲怒喝傳入,緊接著穿戴森嚴的官差將翠香閣圍得嚴嚴實實。
徐知硯提著蟒鞘長劍從官差中走出,秦昭寧跟在他身側。
崔媽媽看到徐知硯那張冰冷似鐵的臉,渾身像凝住了一般,煞白了臉,幾乎暈過去,又知這位鐵麵判官是容不得手上有任何冤案的,便不得不站穩腳跟,僵著臉迎了上去。
“徐大人……”
徐知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隻問:“屍體在何處?”
“在、在二樓的追月閣呢。”崔媽媽硬著頭皮道。
徐知硯神色不變,大步流星朝樓梯走去。
原本擁在樓道旁的姑娘們自覺讓出一條道。
秦昭寧跟在身後,恰好借機看了姑娘們身後的小台子,那台子上從天而降懸下綾羅帷幔,帷幔中央放了個小桌案,若隱若現露出龍鳳交錯的雕花,奢華又旖旎。
也不知這台子是何用。
穿過姑娘堆,撲了滿麵脂粉味,秦昭揉了揉鼻尖。
秦昭寧看著姑娘們目光熾熱地盯著徐知硯,心中暗自稱奇,大約隻有這些姑娘才不懼徐知硯的冷臉了。
追月閣在二樓樓梯口正對處,亦是二樓中央位置。
秦昭寧跟在徐知硯身後,見徐知硯身形一頓,又回首沉聲交代李原,“去喚周巡來,馬上!”
語氣分明比平常凝重許多。
秦昭寧越過他身側朝裡走,不覺倒抽一口涼氣——
雕了並蒂蓮的床榻上,全身青黑的男子周身未著寸縷,雙目圓瞪,嘴角還若有似無地勾著一抹殘笑,半張臉隱在女子的青絲間。
秦昭寧隻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暗道不妙,又往前走幾步。
躺在男子身側的女子纖纖玉手吹落在床邊,麵容徹底清晰可見。
秦昭寧瞳孔一震,不自覺後退兩步——
竟是蘇玥!金風宴上以一舞名動蒲州的蘇刺史嫡長女蘇玥!
“大人,這是蘇玥。”秦昭寧低聲道。
徐知硯點點頭,“你再看看這是何人。”
麵色陰翳,語氣沉重。
秦昭寧大步走到床邊,待看清了男子臉,駭然回望徐知硯。
“大人,這是蘇刺史家的大公子,蘇潤之?!”
徐知硯沉沉望著床上的兩具屍首點點頭。
秦昭寧周身汗毛豎起,脖頸亦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蘇刺史家的嫡長子和嫡長女衣不蔽體相擁死在青樓中!
徐知硯轉身出了追月閣,沉聲交代馮翰良,“去蘇府叫人來認屍。”
馮翰良心頭一突,悶聲應下。
“大人,周仵作來了。”
李原將周巡帶進屋內,見上峰和同僚二人麵色比平常冷凝許多,也不敢多問,便自覺退下去了樓下問話。
周巡在驗屍,秦昭寧便在房中搜查。
毫無疑問,這是一間女子的臥房,房內飾物皆是女子用品,所有物品擺放整齊,房內亦無明顯爭鬥痕跡。
秦昭寧走向窗邊,窗戶亦是在內鎖上的。
她又轉了一圈,好似並無異常。回眸不經意瞧到牆上的山水畫,喃道:“這姑娘好風雅,這是曾澧先生的字畫。”
徐知硯聞言也走到她身側,目光中亦是欣賞,“曾澧先生出身貧寒,他的字畫說不上名貴,但意境高遠,確實風雅,知道的人確實不多,這姑娘好品味。”
秦昭寧點點頭。
隻過了一刻鐘,周巡便驗好了屍身,抬首朝一旁的徐知硯道:
“男性死者年約三十,麵色異常青紫,雙目突出,全身痙攣,根據死狀看,死亡時間應是昨夜醜時至寅時之間,死因是脫陽至死,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馬上風’。女性死者年約二十左右,死亡時間應當比男子略早些,兩人死因一致。”
“也就是說,兩人均是因□□時過於興奮致死。”徐知硯問。
“是。”
“房中的窗亦無被撬動和強開的痕跡。”秦昭寧接話。
眾人一默,也就是說兩人是自願到達此處,亦是自願□□的。
“但‘馬上風’多發與上了年紀的或身體不好的男子,像死者這般而立之年的,甚少會因此而亡,更遑論女性,女性脫陰致死的案例更少。”周巡補充。
“也就是說兩人雖然是‘馬上風’死的,但因何‘馬上風’卻還是要查驗。”秦昭寧道,又問,“有沒有可能是被下藥呢?”
周巡讚許地看向她,“房內並沒有查到熏香的痕跡,兩人是否中了藥,還得回衙門細驗才知。”
徐知硯點點頭,“那等蘇府來人了,知會一聲便拉回衙門吧。”
“大人,蘇府說他們家沒有丟人,不肯來人。”馮翰良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