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娘23【結案】(1 / 1)

依例,‘鬼嫁娘’殺人案真凶謝素娟已經認罪伏法,另一樁陳年舊案的凶手劉大壯也全部招供,今日是要將所有的案件歸整並寫好訴狀的。

但其中還牽涉到幼童拐賣案,師爺章禮一時不知道這訴狀該如何寫,幾人一大早地便在圍在桌案邊談論這兩日的案情。

“這有何好糾結呢?章師爺昨夜沒在現場,那王家娘子哭得那叫一個淒慘,天殺的人販子啊,人家好好一家人,把他們拆得人鬼殊途,按我說,應當將他們罪證都通通寫進去,最好昭告天下!”李原義憤填膺。

其餘幾人也紛紛應和起來。

雖然個個都頂著大黑眼圈,但今日卻都早早來衙門了,心裡都想著快些將唐川這畜牲給法辦了。

章禮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也是剛上任不久,此案之複雜令他著墨時頭疼不已,他用筆端戳了戳發髻,煩惱道:“寫是必定要寫的,這鬼嫁娘案還牽涉到許多年前的蜀州孩童失蹤案呢,如此大人倒是連破三案,真真是立了大功。隻是這訴狀要如何訴謝素娟之罪呢?說起來也是她故意殺人了,可歸根結底也是事出有因……”

眾人聞言,亦是深深歎了口氣後沉默了。雖對這可憐的女子心懷憐憫,也能理解她所為,可於法於理故意殺人是應重判的,但真說起來,卻又覺得她不該受如此刑罰。

“如實寫,謝素娟故意殺人,這是事實。”一道冰冷如刀的聲音傳到二堂,眾人齊齊起身行了禮。

“不是讓你們今日晚些回衙門,怎麼這麼早?”徐知硯語氣冰冷,這話問起來頗像苛責。

馮翰良撓了撓頭道:“大家想早些來衙門看看如何辦這謝素娟的案子。”

“自然是公事公辦,有何疑慮?”徐知硯儼然一副不偏不倚的態度。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道了聲“是”。

“快些寫訴狀,今日便將這幾件案子的卷宗和判罰呈交給刑部了。”徐知硯仍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章禮暗暗歎了口氣,以大人以往秉公辦案的態度,如此判倒是意料之中,他也恭敬應下,“是,大人!”

“寫得如何了?”徐知硯看了一眼訴狀,見章禮仍未開始寫,便道,“在謝素娟的訴狀中寫明她為九年前的蜀州孩童失蹤案提供重要線索,在唐川的訴狀中亦要寫明。”

章禮愣了愣,“大人,是什麼線索?”

徐知硯不語,隻從袖中丟出兩份卷宗到桌案上,便又朝書房走去。

章禮將卷宗打開,眾人齊齊圍上來,馮翰良驚呼,“原來昨夜大人一夜未歇,是將兩人又審了一遍!”

卷宗上滿滿當當寫了當年謝素娟離開村莊後到蜀州調查的二人蹤跡,亦多提供了幾份受害者信息,結合唐川最新的口供一看,倒是能更快將孩童帶回原籍了。

章禮笑逐顏開,“大人英明!拐賣幼童可是大案一樁,有了這兩份供詞,謝素娟倒是立了功,如此就能功過相抵,倒有機會免死罪了!”

若是因她可憐就要無視律法,那同徇私枉法並無差彆,但將功抵過,卻是有法可依的。

眾人亦是齊齊歡呼“大人英明”。

書房離二堂不遠,徐知硯在連廊也能聽到他們的呼聲,然而神色卻依舊眉頭緊鎖,腳步也沒有絲毫停頓,仍是大步流星往書房走去。

遠遠的,他便見一個俏麗的身影站在書房門外。

他腳步更快了些。

“不是說今日晚一些來衙門,怎麼一個比一個早?”

這回語氣中卻是真的不滿。

她昨夜回衙門和他一起記了謝素娟的供詞,回府邸時卯時梆聲都已敲響了。

秦昭寧卻“嘿嘿”一笑,一雙眉眼彎彎,無一絲倦態,甚是可愛,“我們隻是來得早,大人卻是一夜沒歇息,最後怎地不讓我記唐川供詞呢?”

“沒必要。隻是一些首尾事宜。”徐知硯淡淡道,伸手推門進書房,“因何在這兒等我?”

秦昭寧斂了笑意,提步跟在徐知硯身後進入書房,“昨夜思前想後,還是想和大人再談談蜀州孩童失蹤案。”

“嗯,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徐知硯走至桌案前,將案上的一份卷宗遞給她,“宣化二十四年至宣化二十八年,時任蜀州刺史……”

“是方籌!”秦昭寧瞳孔一震,手中的卷宗掉落在地,“師兄,竟是方籌!”

方籌,現任邕州節度使,亦是那夜逮捕她的父親秦從儉、給他判下謀反罪的人、親自將父親處斬之人!

她顫抖著聲音,迷茫地看向徐知硯,“為什麼啊師兄,他為什麼要賣孩童,為什麼這麼快就將父親置於死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徐知硯凝眸回望她失措的雙眸,認真道:“昨夜我也想了一夜,若是問我怎麼回事,我們知道的太少了,我恐怕現在無法給你答案。但我們一早便知曉老師的案子不簡單了,如今這孩童拐賣案若是也同方籌有關,不如大膽些想,或許這兩件案子,本就是一件?”

秦昭寧咬了咬唇,唇瓣的疼痛將她混沌的腦霧瞬間驅散,“師兄說得對。父親的案子,孩童拐賣案,皆涉及方籌,或許本就是一件,或許沿著幼童拐賣案查,也能查到父親案子的蹤跡。”

她猛然又想起什麼,麵上浮現出憂色,“師兄,打算今日將唐川定罪嗎,或是留著他徐徐圖之?”

徐知硯將掉落在地的卷宗撿起卷好,又放回書架,淡淡道:“不等了。人證物證齊全,今日就將卷宗和判罰呈交刑部,早日行刑。”

“可師兄昨日還說要借他之手找到背後之人,怎麼一夜之間就改變了想法?”秦昭寧不解。

“不等了,我已派了胡豫去各村查探,將孩子們早些送回家。”徐知硯卻並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秦昭寧並未忽略他眸色中轉瞬即逝的一抹哀色,“是因為昨夜謝素娟的話?”

徐知硯神色一頓,沒有回答,但秦昭寧卻懂了。

唐川本來就是要死的,但按照徐知硯原本的計劃,是不急著判刑的,隻是將唐川抓起來拖著待背後之人再有行動,或是引出同夥一網打儘。

然而按照昨夜謝素娟的說法,唐川背後之人猖狂至此,必是比他們想象中更身居高位,就連如今的邕州節度使都涉及其中,多一日,唐川就更有可能被救走,可若是唐川被救了,那些冤死的孩童和他們的父母,又該如何自處?

“可這般會不會打草驚蛇?”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這般定下吧。說不定還能殺雞儆猴,讓他們先停了這勾當。”徐知硯眸色冷淡。

秦昭寧低聲回應,正要告退,卻聽一陣腳步聲傳來,李原滿頭大汗跑進書房,“大人,浩浩醒了!昨夜大夫說了,並沒有中什麼迷藥,隻是身子不大好,睡了不容易醒來。”

兩人隨李原腳步走向側室,一路安靜得讓秦昭寧詫異,這與她想象的太過不同。

“浩浩竟真的不哭不鬨麼?”

李原欲言又止,又沉沉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說,小薑兄弟看了便知。”

秦昭寧隨他進了側室,才知道為何李原難以說出口——

秦昭寧進門時,何茂正守在男孩身側,而男孩正蜷縮在一位中年婦人懷中,眼神空洞又迷茫。

他目光呆呆地看著進門的人,眼神卻沒有任何變化,沒有驚懼,也沒有好奇,一雙眼眸好像看不見任何東西,空洞無神。

秦昭寧有些心疼,輕步朝他靠近,輕輕地喚了一聲“浩浩”。

男孩卻好似聽不見,也沒有任何回應。

反倒是抱著男孩的婦人抹起了淚,“真是天殺的,怎麼把孩子養成了這樣,從一醒來到現在,叫了聲‘娘’就再也沒說過第二句話了,哭也不哭,鬨也不鬨。換作我家那個小祖宗,來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鐵定哭得屋頂都沒了。可憐的孩子啊……”

秦昭寧心中一陣抽疼。

“浩浩。”她躬身平視著他,輕聲說道,“我們帶你回家。”

哪知男孩一聽這句話便開始掙紮,那抱著他的婦人“哎喲”一聲,一時沒抱住他,男孩一屁股跌落到地上

秦昭寧正要扶他起來,他卻像小獸般爬向屋中一角,瑟縮在角落中,一雙大眼盈滿了淚水。

秦昭寧一時手足無措,婦人歎了口氣,輕柔哄道:“莫怕,哥哥們都是好人。”

可她越靠近,他就瑟縮得越厲害,“不回家,娟姨姨說不會再帶我回家……”

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可秦昭寧胸中大石卻落了地。

“不回家不回家。”婦人心疼得不行,又將他摟在懷裡,輕拍著他的肩背。

秦昭寧走到離他五步遠的位置,蹲下身子,聲色柔和道:“哥哥想和浩浩講一個故事,浩浩想不想聽?”

男孩怔怔抬起頭望著她。

秦昭寧柔聲道:“有一對夫婦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他們求呀盼呀,求遍所有的菩薩,終於有一天,如願生下了一個小小男孩。”

“小小男孩剛出生的時候隻比小貓大一些,全身冷冰冰的,那對夫婦擔心養不活他,每天將他抱在懷裡不肯鬆手,到哪兒都帶著他。他們將他視若珍寶,就給他取了小名元寶。”

“元寶小時候可難哄睡了,每夜哭鬨不肯睡覺,那對夫婦便輪流抱著他,在屋中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一走就是一夜,直到他睡著。可他們無怨無悔,因為那是他們盼了許久的元寶呀。”

浩浩歪著腦袋看她,聽得入神。

秦昭寧抽了抽鼻息,“那對夫婦家境不算得富裕,可是總將最好的留給男孩,就這麼如珍如寶地養著,男孩長到快三歲的時候,已經不再是和小貓一樣瘦弱的樣子了,而是白白胖胖的,比彆的孩子都可愛許多,小嘴巴伶牙俐齒,每天都把夫婦倆逗得十分開心。”

“後來有一天,蜀州迎來了五年一次的花燈節,夫婦倆滿心歡喜帶著他們的元寶去看花燈。婦人說,那一夜,花燈映在元寶的大眼睛裡,像天上降落的星星,她欣喜地將她的‘星星’抱在懷裡,她說他一定是神明的恩賜,她祈求神明佑他一世無憂,那一天,三歲的元寶才定下了大名:季無憂。”

“元寶……無憂……”男孩喃喃。

“對的,元寶。”秦昭寧望著他的眼眸。

“可也是那一天,一對壞人將元寶奪走了,他們帶著他離開了他的父母千裡之遠。他的父母找不到他,還生了病。你娟姨姨去看他們的時候,元寶的爹爹強撐著身體起來,他說說‘我不能生病,我要找到我的元寶’……元寶可是他們的心頭肉呀,一直都是。”

男孩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他們還在尋你,元寶,哥哥帶你回家,好不好?”

男孩澄澈眼眸回望秦昭寧。

“好。”

【鬼嫁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