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娘03(1 / 1)

“家中隻有妻兒二人,妻子被殺,正常人如何也會擔心獨子情況,但唐川卻隻是忙著哭喪和推托。孩子的失蹤必有蹊蹺。”秦昭寧斬釘截鐵。

“嗯。”

徐知硯微微頷首,卻止了回應,隻是不知道在想什麼,步履稍稍快了些,走在她前頭。

不聊案子的時候,他們隻剩尷尬,但她也隻能靜靜跟在他身後。

村道上隻有他們二人,無人說話,她的耳旁便隻剩草木摩挲的“沙沙”聲。

兩人一路沉默,快到村口時,她瞥見燃剩一半的紙錢,想到爹娘,心頭的悲慟再也抑製不住,瞬間湧到鼻尖。

昨日七月十四,是家家戶戶祭祀燒紙錢的日子。

她還未來得及憋回眼眶中尚未落下的淚水,卻見徐知硯突然轉過身來,她怔愣地看著他,長睫微顫,淚珠尷尬地掛在眼角,憋不回,落不下。

她一時有些無措,隻好訕訕地彆開視線,勾起手指摸了摸自己微熱的鼻尖,心虛地說了一句“酷暑難當”。

怎知徐知硯卻仍是直直地看著她。

她隻好又將視線落回他的臉龐以示尊重,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他。

年少時他本就克己複禮,加之為人處世過於沉悶古板,更顯得他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可偏偏他又生了一副麵如白玉、朗目疏眉的好皮相,洛城中就沒有少女不想攀附他,卻也沒有少女真正敢攀附他。

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她。

她的父親雖仕途不順,但才學享譽洛城,他的祖父便讓他早早拜入父親門下,因此他們自幼相識,也算青梅竹馬。

父親常拿他的刻苦和才學激她,想讓她努力上進,卻讓她更加不服,總想同他一分高下,可不管如何考,她就是考不過他,他還每次都淡淡地和她說一句“下次繼續努力”。

她氣極了,不甘又無奈卻毫無辦法,便開始想歪招,譬如往他書冊裡放蟲子、把他的書換成話本子,這些事她都做過。然他不僅不為所動,還擺著張臭臉嘲諷她“堪堪雕蟲小技”。

她差點氣背過去。

一日,她在姨母府上不小心瞧見表嫂輕輕親了表哥,她親眼見著平常冷若冰霜的表哥扶額說了一句“敗給你了”。

她大為震驚,“敗給你了”,這不就是她想聽到的話麼?比表哥還愛冷臉的徐知硯,若是親口對她說出這句話,天知道她會多開心!

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午後,她待他來尋父親取書時,將他堵在了牆角,還學表嫂那模樣,狠狠地親了他一口!

然她卻遲遲沒聽到她想聽的話,反而被他反壓在牆邊,雙唇被他吻到腫痛。她嚇懵了,便落荒而逃,留下一句“我是逗你的”,便將自己關在房內不敢出來。

忐忐忑忑一個下午,傍晚時分她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已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她走到窗邊想將窗闔上,才發現他還立在那牆邊,渾身濕透,眼眸猩紅,麵色比平常還冷得多。

從那日起她不敢再同他說話,每每遇見他們也自覺避讓,從此也就算決裂了罷。

後來逐漸懵懵懂懂地知了些男女之事,想到過去的行為,她隻覺自己不止幼稚,還十分愚蠢,然那一句“對不住”卻一直沒有機會同他說出口,後來同父親去了邕州,就更沒有機會了。

如今五年過去,他早已過了弱冠之年,過去的他喜好著一身不染的白衣,如今的他穿上深色官袍,比以往更添了幾分疏離,也添了幾分為官者的威嚴。

然還是一如既往的俊逸無雙。

他就這麼定定地望著她,眸色沉沉,眉宇間是她辨不明的思緒。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一日被他抵在牆邊的情形,一時間竟有些心慌,生怕他此刻要翻舊賬。

紛亂思緒如棉花又柔柔地堵在她的胸口,將她的心包裹得咚咚直跳。

這是她一直以來無法理解的情緒。

秦昭寧伸出手指挽了挽耳邊的亂發以緩解尷尬,但徐知硯仍是這麼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盯著她的指尖,徐知硯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卻是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了一句:

“做我外室。”

話音方落,四下無聲,秦昭寧隻聽到顱內的一陣轟鳴。

明明赤日當空,她卻隻覺指尖似被凍住一般,僵在耳旁不知該往哪兒放。

“徐知硯,你說什麼?不可能!”

“我的意思是。”徐知硯神色淡然地看著她,“你做我外室,留在我身邊,我護著你。”

秦昭寧氣得發抖。

“徐知硯,你乘人之危,何至於此!”

徐知硯朝她邁了一步,麵色卻沒有絲毫動容,“乘人之危,何至於此?”

秦昭寧的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湧上眼眶,這一次卻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她恨當年愚蠢的自己,更恨此刻無能的自己。

她倒吸一口涼氣,逼著自己冷靜,用儘最後力氣字字清晰道:

“徐知硯,徐家家規森嚴,你最是守規矩的,你是徐家的典範,是洛城男子的楷模,你不該意氣用事誤了自己。”

徐氏家規森嚴,男子成婚之前不可納妾,庶子不能生在嫡子前。徐知硯恪守禮節,這是她最後的籌碼。

“規矩?誤了自己?”徐知硯嗤笑一聲,“你有一趟馬車車程的時間考慮。”

說罷,他便轉了頭翻身上馬,馬蹄卷起塵土疾馳而去,獨留她一人安撫胸腔中翻湧的懊惱和狂亂的心跳。

日頭明明正當午,是最熾熱的時候,秦昭寧卻不知自己後背滲出的是冷汗還是熱汗。

馬車早已候在村口,馬夫正百無聊賴地用隨手折來的小樹枝拍打著地上攏成一團的蠅蟲。蠅蟲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見她朝馬車走來,馬夫丟了樹枝,招呼她上馬車。

秦昭寧看著地上一團蠅蟲,心中更加煩悶。

蒲州雖比不上洛城,但往來經商的人卻比她之前了解的多了許多,馬車行進路上儘是喧囂,偶有孩童歡鬨聲傳來。

皇權更替不過三年,她途徑之處皆是汲汲營營,如今這般和樂景象倒是讓秦昭寧倍感詫異。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在一座院落門前,她剛下車,便有一位長須泛白的老者迎上前來。

“小姐,老奴叫張清福,大人命老奴在此處恭候小姐,往後小姐便是在此處安頓了。”張清福語氣恭順平和,秦昭寧卻隻能苦笑地喚了一聲“張叔”。

小姐?他是知道怎麼膈應人的。

“大人已去了衙門,小姐先回房歇息。大人交代了,今日小姐不必去衙門,隻等他回來便可。”

張叔一臉笑盈盈,秦昭寧倒不好落黑臉,稱了聲謝便隨他進了府裡。

院子不算大,人也不算多,往來的就這麼幾個小丫頭,院內陳列清雅樸素,倒符合徐知硯一貫的風格。

已多日未曾好好沐浴,秦昭寧倒是享受了片刻舒緩,然看到徐知硯為她備好的緋色紗裙,又不自覺地苦笑出聲。

徐知硯步履匆匆回到府中時,秦昭寧已換好了衣裳。

他視線似無意般落在她的耳垂。

從他記事起,便覺得她模樣極好,雖不像旁的大家閨秀那般端莊清婉,但她是特彆的,是靈動狡黠的,她最喜著緋紅色衣裳。

她常同他開些無關緊要的玩笑,這些玩笑是他苦讀清修歲月裡的光。

直到那一日,她離他很近,他有幸看到她耳垂上那顆嫣紅的小痣。再後來,每每想起她的狠心,他就不想記起她的樣子。

但如今她和以前一般俏生生站在他麵前,他才發覺原來那雙微微上揚的鳳眸、翩躚翹麗的長睫和彎若銀月的細眉,早已清晰地化成他無數個日夜的綺念。

還有耳垂那顆嫣紅的小痣,他根本不可能忘得掉的。

也是他想得到的。

秦昭寧對上他帶了些許侵略意圖的目光,不覺往後退一步。

然徐知硯卻挪開了目光,淡淡說了兩個字,“用膳。”

已是暮色微沉,兩人在沉默中一同用了晚膳,徐知硯隻道了聲“來書房”便大步流星離開。

秦昭寧跟在身後,心突突直跳,想到今日他的要求,她覺得他有些瘋魔,然想到父親的事,她又不想放棄這最後的機會,她猶豫半晌還是叫住了他,“徐知硯,彆在書房……”

徐知硯止了腳步回頭看她,劍眉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盯得她心中更加發毛,“這麼怕我,交易能不能成?”

“能成!”秦昭寧一咬牙,主動伸手推開門,聽著徐知硯在身後的陣陣呼吸,心中早已醞釀了萬般計量。

書房也是一派清冷無趣的裝潢,隱隱飄來些鬆香,倒讓她安心不少。

牆上掛著一幅望鬆圖,她隻覺得有些眼熟,卻又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便不自覺伸出手指摩挲,她望得出神,一下子就忘了他還在這兒。

徐知硯望著她尖細的指頭,沉著聲喚了她的名字,“秦昭寧。”

秦昭寧回頭,卻又聽到冷冷的兩個字——

“吻我。”

秦昭寧怔愣地看著他,自嘲一笑,一眼望進他的黑眸中,卻遲遲未動。

徐知硯眼神複雜,竟也沒有逼她,兩人便這麼一動不動地僵持許久。

少頃,他卻不知怎麼地,轉眼又換上一副索然無味的神情,往桌上的兩隻杯盞添了茶,道:“罷了,你坐下吧。”

誰也不知秦昭寧心中擂鼓敲得多麼猖狂,然她萬分慶幸她賭對了!

望鬆圖是她父親贈予他的,既然他還掛在此處,便是對父親尚有幾分尊重,不可能會褻瀆於她,至少現在不會。

她假意鬆了口氣道:“我知道,師兄是同我開玩笑。”

“你倒是細致入微。”徐知硯垂下黑眸換了副神色,語氣平靜問她,“你為何而來,是為老師的案子麼?”

提起父親,秦昭寧心頭一緊,既然選擇進府,那便是要信他的,她深吸一口氣,“是。父親的案子,師兄聽說了麼?”

“聽說了,三月前,節度使方籌在老師的莊子上搜出甲胄,七日後老師被判斬首,秦家滿門判處流放,定罪的關鍵證據是地契,老師說那是他剛買的莊子,但地契的時間卻是三年前。此案,證據確鑿。”徐知硯垂眸,放下手中杯盞,語氣冷若冰霜,一副公事公辦模樣。

分明迎著夏日晚風,秦昭寧卻覺得書房裡頭寒氣逼人。

“證據確鑿?”秦昭寧喃喃重複。

他究竟是什麼態度?

秦昭寧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但還是冷靜陳述道:“此案有貓膩,父親被捕後,衙門不但不給我任何調查的機會,亦不讓我同父親見麵。師兄知道,父親是三年前才調任邕州的。如此看,倒像預謀已久!可父親此前隻是小小的洛城彆駕從事,誰會害他?關鍵證據必定在洛城,所以我想回洛城。”

徐知硯轉著茶盞蓋子,不知在想什麼,並不說話。

秦昭寧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一字一句問:“所以,師兄信父親嗎?”

他望向秦昭寧,淡淡反問:“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這句話在秦昭寧聽來同“你死活與我不甚相關”毫無區彆。

她苦笑。

莫不成是因為她的愚蠢之舉,讓他對父親也抱有成見麼?可她還需要一個身份,讓她能苟活著給父親翻案。

她隻覺腦中一片亂麻,但想起他今日那句“做我外室”,又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師兄出身高貴,原本是在洛城任職,為何會來蒲州?”

徐知硯放下茶盞,低笑一聲,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我為何會來蒲州?”

秦昭寧看他不願說的模樣,直接便道:“師兄不告訴我緣由也無礙,隻要能給我個身份,讓我有機會夠活著為我父親翻案,我便助師兄查案,助師兄飛黃騰達,助師兄早日回洛城。我的能力,師兄比旁人清楚。但有一點,師兄也很清楚,我絕不做外室的。”

“往日之事,是我愚蠢無知,不敢肖想師兄原諒,隻求師兄對父親一事公正對待。”

寥寥幾句,卻用儘了她全身的力氣。

徐知硯凝眸望著她,眸色幽深,似要將她吸進穀底。

秦昭寧隻覺如芒在背,卻十分清楚此刻沒有低頭的餘地。

許久——

“成交。”隻是古井無波的兩個字。

賭贏了!秦昭寧心頭狂喜,嘴上卻是不忘奉承徐知硯,“師兄果真正人君子。今日身份不便,既已成交易,明日起我定全力助師兄查‘鬼嫁娘’案!”

“好。正人君子,是麼?”徐知硯似笑非笑,撥動指上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