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願側著臉去看雪青,見她一臉認真,她的手上忙著挑明日用的胭脂水粉。
“我怎麼沒聽她說過這樣的話?”
盛願是知道她那個妹妹盛雲夕,無論明裡暗裡,愛說她是個野蠻人。
她也不去反駁,相府是她的地界,她初來乍到,的確也如盛雲夕所說,她的禮儀學得不到位。
可大字不識一說,卻從未聽盛雲夕說過?
雪青把手上的胭脂盒子開了,拿過來比在盛願的臉上,放下一樣又拿起另一樣比來比去。
“我是怕小姐傷心,二小姐和那兩個丫頭說的更難聽的話,我還沒說出來呢。”
“不過她們不知道小姐的底細也好,就像她們原先也不知道小姐會醫術,這下偷雞不成蝕把米,還得求著小姐要解藥的樣子,真是暢快!”
“沒成想,你這小丫頭,還真多事瞞著我。”
盛願伸著手指一刮雪青此刻俏皮的臉,嘴角勾著一抹淺笑。
“今後這些事,都要事無巨細地告訴我,就你一個人聽她們的罵,我可真怕你這性子忍不住,衝上去和她們乾架去了……”
“我哪有這麼暴戾……”雪青嘟囔著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話說回來,小姐去替二小姐治病,可知道她為何急著去赴宴的緣由了嗎?”
“我也不清楚,盛雲夕為何執意要去赴宴,平日裡京城貴族的宴會邀約,也不見她如此心急……”
盛願抿著嘴,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也幸虧她急著去,我明天才能暗度陳倉,不然父親不讓我出門,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雪青放下了胭脂,又拿起了簪子,“可是主母在小姐出門之後,又差人傳了話來,說要帶小姐明日赴宴,這……”
“你是說,主母又傳了話來?”盛願疑惑地抬眸看她。
“是啊。”雪青把簪子插進盛願的發髻之中,歪著頭左看右看,是否搭配得妥當。
“是主母身邊的範嬤嬤來傳的話,她還說要進來瞧您,我說您睡了,便打發她走了……”
“那也就是說,明日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門了?”
盛願歡心雀躍,喜上眉梢,雖然她做足了心理準備,明日同盛雲夕一架車子,左不過要同她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不順眼。
可聽到雪青說起主母允諾她出門,還是忍不住地欣喜,畢竟要真同她那個妹妹一起出門,總是不習慣。
她假意生氣嗔怪道:“這麼好的消息,怎不早點告訴我,我先前還同你說了,我要坐盛雲夕的車去,你竟不告訴我,主母還另有安排!”
雪青皺著眉,話音平靜:“老爺說不給小姐出門赴宴,可主母卻又遣人來讓小姐準備明日赴宴,小姐,您不覺得奇怪嗎?”
盛願一時高興地昏了頭,她喜悅的笑容僵在臉上,竟忘了父親與主母下達的命令,竟是截然不同。
她的話音一下冷了下來,“範嬤嬤來了之後,除了要我準備赴宴的事,還說了什麼了嗎?”
雪青:“她還說,給小姐趕馬車的那個車夫梁魏病了,就換個人給小姐駕車。”
“那梁魏,不就是知春的哥哥?你不是說,他們兩個今夜還在浮雲居內外傳遞銀子?怎麼看都不像病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一個病人怎能在相府來去,且他們外院的人又怎進得來,我問知春,她卻說,隻能小姐問她,她才肯說出全部實情。”
盛願沉默地聽著,心想知春急匆匆將四十兩銀子遞出去,隻怕是要給梁魏看病。
那梁魏因為相貌醜陋,平日裡給她趕車的時候帶著鬥笠,隻為遮掩住他的容貌。
他出門都避著人,像是不願意讓人瞧見他臉上的疤痕。
盛願是見過他臉上那些斑駁的疤痕的,像是被火灼燒之後,痊愈後留下的坑坑窪窪的印記。
“也罷,也是一對苦命的兄妹。”盛願搖著頭,歎氣一聲,接著問道,“既然明日有車就行,隻要不同盛雲夕在一處,便好。”
雪青把方才插好的簪子又拔了下來,說道:“範嬤嬤還說了,要小姐明日儘量穿得鮮明豔麗些,好讓京城的貴人們,瞧瞧我們相府嫡長女的氣度。”
盛願聽了之後噗嗤一笑,“她?她真這麼說?相府嫡長女的氣度?”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雪青洋洋得意的小臉,這樣的話素來都是稱讚盛雲夕的詞,用在她這個才進京的鄉下丫頭身上,屬實荒謬。
“小姐不信?這可是範嬤嬤的原話!我可沒有騙您。”雪青急得跺腳,又摸著下巴斟酌道。
“之前我也不信,可是範嬤嬤和主母不知道二小姐的病好了,我們府裡也就小姐您了,她說單獨帶您去,不就是為了長臉來了嘛。”
盛願哭笑不得,瞅著雪青眉飛色舞,一臉為她驕傲的樣子,無奈說道:“你說是便是吧。”
她轉臉看向眼前兩盞跳躍的燭火,父親執意不讓她去安遠侯府的話還在耳邊,可主母卻一反常態,硬是要帶她去。
若說當初路上一見,柳若音要她去赴宴,隻是因為她也是相府女兒,才不得已叫她。
可父親主母夫妻同心,既然父親都不願讓她出門,主母又怎會一而再地讓範嬤嬤上門,就隻是為了說赴宴這件忤逆父親的事?
難道父親不讓她去安遠侯府這件事,並沒有告知主母?二人並沒有商量?
可範嬤嬤也是從英國公府陪著柳若音嫁過來的,平日也不會親自登浮雲居的門。
盛願又看向忙著挑選首飾,歡笑著的雪青。
這傻丫頭許是聽了範嬤嬤的話,才會大半夜不睡覺為她準備明日的裝扮,還記掛著那句讓她出風頭的話。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盛願歎了口氣,整個身體綿軟地癱在椅背上。
雪青疑惑地轉過身,臉上掛著的笑凝固著,她睜著大眼睛,不解地問道:“小姐在說什麼?”
盛願疲倦地看向她,不想擾了她的興致,勉強揚起嘴角,憋出一抹笑。
“沒什麼,你就隨便挑些首飾就好了,我看進宮的那套,便成。”
“英雄所見略同!看得我眼睛都花了,還是今日這套進宮的妝造看著順眼。”
雪青歡歡喜喜地把明日要用的首飾放在一個盒子裡。
可下一瞬又嘟囔著嘴,她幽幽地低沉著眉頭,“可小姐連續兩日都戴一樣的首飾,要是被彆人看見了,豈不是說我們相府連首飾都沒得換……”
“你家小姐我呢,隻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殼子,嫡長女什麼的我都不在意,你也不必為此費心了。”
盛願鬆泛著筋骨,伸著懶腰,話裡頭提著正事,“明日最要緊的事,便是帶上香料,給那為魏夫人送去……”
“小姐說得是。”雪青點了點頭,雀躍的眼眸忽然耷拉著。
“要是夫人沒故去便好了,小姐也不至於,即使是名正言順的相府的嫡長女,卻過得連尋常人家的庶女都不如。”
她唉聲歎氣,為盛願打抱不平。
盛願聽著她話裡的委屈,不想讓她傷心,隻騰起身子,湊近她的身側,安慰道。
“哪有你說的這麼淒慘了。等我們忙完了事,真相大白之後,就同師傅師兄他們浪跡天涯,相府的榮華富貴,一開始便不是我們所追求的,不是嗎?”
雪青抬起手,不著痕跡地擦去眼淚,卻被盛願瞧見。
她站起身,盯著雪青的臉,“你怎麼哭了?”
“沒哭!”雪青倔強著臉,“誰說我哭了!”
“好啦,我知道你為我的處境感到難過,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等過陣子事情有了起色,我帶你去吃京城最好吃的酒館,可好?”
“當真?”雪青轉過臉,眼角淚跡未乾,盈盈發亮。
“你家小姐我說話,什麼時候食言過?”
“那得用小姐你的私房錢,我的錢袋子,早就空了!你還把錢給了那楚筠去買藥,隻怕那些藥,全是他偷來的,我們還白送給他銀子了!”
盛願無可奈何地答應了她的氣話,揉了揉她的腦袋,哄著她說道。
“早些去睡吧,範媽媽說的話也不用在意,隻做尋常打扮即可,明日盛雲夕也去,我可不想被她認為搶風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日你就隻顧看著知春,若是她不聽話嗎,你儘可用藥,隻是彆傷了她的性命。”
“還有,那少年若是今夜不回來了,明日他也會來取走解藥,你隻把藥給他,想必此事也就了了。”
雪青儘數地聽著盛願的吩咐,小姐提起前麵兩件事臉色尋常,可唯獨提起楚筠,雪青清楚地瞧見盛願眸光一閃。
她試探著低聲問道:“若是明日楚公子來了,那笛子和玉佩,可要一並還給他?”
盛願抬眸,怔住了神,那笛子和玉佩皆是那少年所贈,可她卻賭氣隻了告訴雪青,是以物換物。
她的視線落在桌上的藥箱,沉聲道:“笛子留下,那玉佩,還給他吧,畢竟是桓王王府的信物,我拿著,也隻會招惹禍端。”
雖然那少年說桓王王府闊綽,暗衛人手一枚玉佩,丟了還能再領。
可她卻不是不識貨的傻子,這玉佩的雕工,材質皆為上品,隻怕是能用來證明身份的東西。
真如他所說能調動桓王王府之人,這玉佩,她更不能留了。
他說著要離開桓王王府,又怎可能輕易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