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1)

盛願一聽,眼眸緊緊盯著雪青翻動的嘴唇,雪青的話像是一根刺,把她那顆沉浮已久的警惕心,又重新挑了起來。

她初見他時,手中隻有一個破敗的,根本不能成事的防身香囊。

隻有湖畔那幾株與鉤吻相似的玉葉金花,尚且能以假亂真,騙一騙那初來乍到,不知真實來意的少年。

今夜出門,她雖然用解藥拿捏住了那個少年,可他若是真意圖不軌,她亦是無路可逃……

她竟如此大意,沒想到這一茬。

盛願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望著雪青,眼神茫然,神魂出竅,腦海裡隻有少年挺身為她試藥,一記飛竹逼退發狂的瑤珠的場景……

“小姐。”雪青在她麵前招手,盛願的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但見她柳眉低垂,一雙杏眸裡失去了聚焦。

“小姐彆怕。”雪青握住了盛願的手,她的手冰涼,即使抱著熱乎的湯婆子,也無濟於事。

“我知道小姐現下才想明白,今日同那楚公子出門,過於草率,想來後怕……”

“但小姐平安而歸了不是嗎,可見楚筠其人,並非歹人。”雪青說得輕快,她揚起了笑臉。

“他即使受製於小姐,也未用小姐性命與名聲威脅,所以我才肯為他說那些話,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請小姐謹慎些。”

盛願看著雪青微微皺著的眉,懇切的話語鑽進她的心間,她知道眼前少女隻是擔心她,怕她被歹人給害了……

想起今夜與少年相遇的種種,他雖然並未對她有過分之舉,但偶爾行徑孟浪,她一時隻以為他是學了些紈絝子弟的陋習……

“雪青,你也覺得我今日,太過愚蠢,不同在南平的時候了是嗎?”

雪青鬆開了她的手,麵帶笑意,說道:“許是在南平,小姐所醫治過的人,多懷感恩之心,所以小姐才對那楚筠,放鬆了警惕……”

“再者,小姐也給他下了毒不是?他卻不惱,所以說,小姐就不要再多想那侍衛的居心啦。”

盛願見她笑得輕鬆,分明方才提起那男女之事的可是她。

可她還比自己小上一歲,怎會如此關心這種事?

“雪青,你是何時起關心那種事的?”

盛願抬眸問她,眼前這丫頭平日裡隻喜歡搜羅京中的美味珍饈,竟不知道她還關心這個……

雪青歎了口氣,故作大人成熟的語氣說道。

“小姐您都十六了,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所以我才額外留心,替小姐掌掌眼呀。”

盛願瞪了她一眼,沒想到眼前的小丫頭竟然想得是這事,她才十六,怎就要婚配了?

她心中牽著師傅口中的大好河山,她還未曾見過,可不想被拘在四方的宅院,四方的天裡,渾渾噩噩度過一生。

雪青趁機湊近盛願的臉,眼皮子眨得飛快,她笑嘻嘻地問道。

“我看那楚公子長得不錯,小姐不是最愛話本裡謫仙般的人物嗎?說不定……”

“呸呸呸!”盛願站了起來,她指著雪青落荒而逃的身影,氣不打一處來。

“原來是編排起我和他來了,你給我過來!”

雪青早已彈開一丈之外,她躲在了床榻的白色帷幔之後,露出半顆腦袋。

雪青盈盈地笑著,她說出口時便知道觸動了小姐的逆鱗,若是不躲開,隻怕是要被滿屋追著跑了。

“可我也沒說錯呀,那楚公子玉樹臨風,隻是門第差了些,是個賣命的侍衛,可他屬實長得不錯,我看京中能匹敵的,也就隻有桓王殿下了……”

“你?”盛願臉色一怔,她隻聽到了後麵幾個字,她被編排同楚筠的羞憤,一下煙消雲散。

“你見過桓王?”

雪青見盛願在原地愣住,雙眸緊鎖,方才她還怒氣衝衝一副要收拾自己的樣子,怎麼現在如此吃驚?

“在安瑞公主的及笄禮上,遠遠見過一麵,當真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所言不虛。”雪青一邊說著,一邊從帷幔後走出來。

她走到了盛願身前,還做著防禦的手勢,就怕盛願收拾她的口無遮攔。

“小姐為何如此吃驚?”

“因為我一度懷疑那叫楚筠的侍衛,便是桓王。”

盛願的話一出口,倒是嚇壞了雪青,她目瞪口呆了一瞬,轉而捧腹大笑。

“小姐,小姐你怕是餓糊塗了,你怎會這麼想?那人從年歲上看,就根本不是桓王殿下。桓王今年年末便二十了,那楚筠,左不過十七。”

“你再笑,把知春吵醒了,今夜你就去看著她,不許睡了!”盛願冷哼一聲,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她當然知道桓王蕭臨深今歲及冠,那楚筠從樣貌上看,的確過於年輕,可他才情談吐,卻並非一個侍衛該有的樣子……

難道真是她多慮了?

盛願目光遊走在桌上分散的藥材之上,方才她將藥材倒出來後,隻顧著同雪青閒聊,倒是忘了今夜最重要的事還沒做。

雪青走到了盛願身後,雙手搭在盛願的椅背扶手上,她低聲說道:“抱歉,小姐,我不應該說你同那楚公子的事的。”

“隻是我見小姐今日太過憂心,又想到小姐素愛看神仙畫本,這才想逗小姐笑一笑的……”

“若是小姐未來的夫婿也能長得同那楚筠一般美貌,不也遂了小姐的心意,我方才打趣您與他,隻有這層意思而已。”

她的話音似潺潺流水,盛願聽進了心底,可她搖了搖頭,說道:“婚姻大事,向來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我可以左右的。”

“如今我也不想這事,隻想著查明母親所中何毒,下毒之人是誰,等了卻這樁心願,隻想隨著師傅去周遊山水,扶危濟困罷了。”

雪青聽著,雙手慢慢撫上盛願的發髻。

今夜出了門,發髻也變得亂糟糟的,雪青拿起妝奩上的木梳,把盛願凸起的頭發壓了下去。

“可是來京一月,除了那尚書夫人知道從前事的些許內情,我們亦無從查起,在南平都問遍了知情人,可誰都諱莫如深。”

“時過境遷,京城之人,千裡之遙,真的還會有人記得當年的事嗎?”

盛願默默地聽著,她閉上了雙眼。

雪青給她梳著頭發,木梳一劃過緊繃的頭皮,隻覺得一陣酥麻,整個身子都像入了溫泉裡,鬆弛和緩。

“無論有沒有人記得,隻要我們還記得就好。”盛願幽幽地開口,這是她來京城唯一的目的。

不在京城找到問題的關鍵,她豈不是白來一趟,白受了這些天的冷眼與委屈。

“你不是說你見過桓王?”

盛願話音一轉,先前她在安瑞公主的及笄禮上,隻瞧清了太子的模樣,卻不曾見到其他幾位皇子。

“小姐忙著接近戶部尚書夫人,哪裡得閒去瞧宮裡彆的人事,不過宮裡的好吃的可真多,隻可惜不能帶出宮來……”

“咳咳。”

她的話不知不覺飄到了宮裡的美食上,盛願忍不住提醒了她,“說桓王,還有他身邊的侍衛,叫江夜,寒明來著。”

“兩個侍衛嗎?”雪青嘀咕著,停下了梳頭發的手,沉思一會接著說道。

“可我隻瞧見宮女對桓王行禮的時候,身邊隻跟著一個模樣年輕的男子,看著和我年歲相仿。”

盛願睜開了眼,問道:“你何時見到宮女同桓王行禮?皇子公主們都為上座,且有紗幔,根本看不清他們的臉。”

“那會小姐你隻顧著給戶部尚書夫人講香料,就連安瑞公主從上座下來了都不知道,就坐在我們一旁不遠。”

雪青儘力地回想及笄禮上的細節,又像是想起要緊的事,語調高昂。

“對了,還有二小姐!她像是對安瑞公主同彆的官家小姐的話感興趣,自從安瑞公主下來同人敘話,她就站在柱子後聽了好久。”

“也就是那時,我瞧見了路過的桓王殿下,還有他身邊的一個侍衛。”

盛願轉過頭,一雙眸子疑惑地看著雪青平靜的麵龐,問道:“盛雲夕去偷聽安瑞公主做什麼?”

雪青無奈地搖頭,說道:“我隻瞧見二小姐躲在柱子的帷幔之後,咱們離得遠,也聽不見她們說些什麼……小姐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盛願坐了回去,雪青又拿起梳子為她篦頭,她接著閉上了眼睛,“你不是說,桓王殿下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嗎?”

“不如就同我說說,他究竟長成什麼樣子?”

盛願的話不見波瀾,可雪青知道,小姐是最愛看美男的。

隻是世間多的是歪瓜裂棗,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問起桓王的長相,定是對他有了興趣。

“此人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1】,若是小姐見了,也一定會有如此想法。”

“不錯,倒是會活用古詩了。”盛願聽著抿嘴笑了起來,“來京城一月,倒是比在南平還有長進了。”

“作為小姐的貼身丫鬟,瑤珠紫玉那兩個尚且還能說出幾句名句,我自然也不甘示弱,丟了小姐的臉麵。”

雪青說著把手上的梳子塞回了妝奩中,從盛願身後走到梨花木桌前,振振有詞道:“既然小姐明日決定了要去赴宴。”

“自然是不能被二小姐給比了下去,她向來隻說我們是從鄉下來的,不懂禮數,大字不識,很是看不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