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雲夕無暇顧及眼前互相推諉的二人,滿心歡喜地捧著她恢複如初的臉,拉著紫玉挑衣服。
夜裡寂靜,也隻有韶光軒還如此熱鬨。
盛願意味深長地望了,正挑選衣服盛雲夕一眼,轉身出門而去,瑤珠緊跟身後。
前院有彆的丫鬟看著,盛願便隻能從後院小門出去。
一路上,韶光軒的長廊雕梁畫棟,兩步一盞燈籠火光盈盈,兩側擺著黃綠兩色菊花,迎風搖曳。
盛願來時憂心忡忡,竟未留意到,韶光軒裡還種植著菊花,金菊爭豔,淩寒獨立。
盛雲夕素愛奇珍異寶,若非赫赫有名能彰顯身份之物,她不會留其身邊。
怎會在院中長廊,擺滿平平無奇的菊花?
她的院中,可是植滿了各色牡丹,姚黃魏紫,應有儘有。
聽知春說起,韶光軒春日裡繁花似錦,姹紫嫣紅,單論名貴花種,便屬她這,是相府裡最繁茂所在。
“沒想到你們小姐,竟也喜歡菊花?”
盛願問起身後跟著瑤珠,她的話飄散在冷寂的院中。
“小姐不喜歡菊花,這花,是老爺吩咐人擺上的,說是小姐的院子裡到了秋日百花凋零,得用金菊添添生氣。”
父親竟連這細枝末節的小事,都額外關心盛雲夕?
盛願目光流連在兩側錯落的花瓣之上,金色花瓣盛滿昏暗火光,細小飛蛾盤旋其上,風中夾雜著似有似無的淡雅幽香。
“你是從小跟著你們家小姐的吧?”
“是,奴婢從記事起,便伺候二小姐了。”
瑤珠的話語再無囂張氣焰,恭恭敬敬地回話,盛願走在前頭,霎時停住。
她轉過身,見瑤珠也停了下來,肅然地低著頭,腰身弓著著,雙腿像是在打顫,左右晃動。
“方才聽盛雲夕說,你不日就要離開相府了?”
瑤珠低聲地回道:“是。”
“你這麼精明能乾,且盛雲夕尚未婚配,你又是從小跟著她的,怎舍得離開她,出府?”
“奴婢的命一並都是相府的,主子怎麼安排,奴婢隻得聽命照做便是。”
盛願沉思,“你是說,你離開相府之事,是老爺夫人安排的?”
瑤珠沉默不語,過了一會才回道:“大小姐就彆問了,奴婢送您出去,還得回去伺候二小姐。”
“不急,我還有事問你。”
盛願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同眼前這變臉極快的丫頭問幾句,哪能輕易放她走。
“我身邊的丫頭知春,也曾在你們小姐身邊伺候過,你覺得她如何?”
瑤珠聞聲,身形一晃,“這……陳年舊事了,奴婢同她,不甚交集,不知大小姐,為何問起?”
盛願淡淡一笑,“沒什麼,隻是這丫頭最近懶怠,我就想問一下,她在你們小姐身邊當差時,是否也這樣罷了。”
“她在我們韶光軒當差的時候勤勉,想是大小姐您回京後病倒了,她伺候得累了,才偷閒去了……”
“你倒是肯為她說話。”盛願頓了頓,“要是能討到你這樣忠心得力的奴婢,在這相府,我也能得心應手一些。”
“大小姐太抬舉奴婢了。”瑤珠說著,把腰彎得更低。
“你說,我要是把你要了來,是不是就不用出府了,你就在我的浮雲居,好生替我調教知春……”
“奴婢……”瑤珠直直地跪了下來,匍匐在盛願的腳跟,瑟瑟發抖,“奴婢怎能伺候大小姐……”
“這是什麼話?”
盛願冷笑,也蹲了下來,湊近她梳得整齊的發髻,上頭還插著根耀眼的珍珠簪子,看著便是上等貨色。
想必是盛雲夕賞賜的東西,不然憑她的身份,可買不起這珍珠簪子。
“好漂亮的珍珠簪子,是你們家小姐賞賜的吧?”
“是……”
“你若是來了我身邊,我也有東西賞賜你,你要是想,我明日就回了夫人,就說我病著,伺候我的人不夠……”
盛願一字一句,話音猶如鬼魅,“你如此能乾,夫人又待我極好,想必能留住你在相府。”
“奴……奴婢……”瑤珠像是動搖了,微微地仰起頭,與盛願四目相對。
“你就不問,我要賞賜你什麼?”
“無論主子賞賜什麼,奴婢欣然接受。”
盛願一聽,嗤笑一聲,拂拭拖地的裙擺,慢慢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的臉龐。
“既然你知道我會行醫,那便同知春所乾差事一樣吧,那丫頭身體屬實不濟,才一兩日,便不成人樣了……”
瑤珠眼神迷茫,但見盛願眼神犀利,哆嗦問道:“不知,大小姐要我做什麼差事?”
“我尚在病中,尤其需要人給我試藥。”盛願將試藥二字加重。
“誰成想,知春那丫頭,才吃了廚房送來的幾服藥,夜裡竟變得呆呆傻傻,懶怠不堪。”
“瑤珠姐姐,你說,是不是有人,在我的藥裡下了毒啊?那藥,叫什麼名字來著……”
“哦,是落回,就是方才,你們主仆三人,一起喝下的……”
瑤珠跪在地上,張著嘴巴,嘴角抽搐,身體一軟,半個身子癱倒在了地上。
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猛地上前,拉住盛願的裙擺,一個勁地在地上磕頭。
“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
盛願又複蹲下,一手掐住她的臉,目光如炬地盯著她。
她的額頭磕著青磚,已然紅了一片,可小臉精致,細看,還算小家碧玉的長相。
隻是這心腸八彎九繞,裡頭裝著的,儘是些害人的心思。
“瑤珠姐姐為何求饒,我都沒說是你……”
盛願明知故問,放下了手,隻見瑤珠把頭貼在地上,也顧不得秋日寒涼,話音顫抖。
“都是奴婢鬼迷心竅!還請大小姐不要將此事告知老爺和夫人,否則奴婢,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謀害相府嫡長女,這罪名,你自然擔不起。”盛願話音一冷。
“可你不是同盛雲夕說,我隻是個鄉下野丫頭,不得老爺喜愛,不足為懼,想要卸磨殺驢嗎?”
“奴婢……”瑤珠方寸大亂,像是被發現了隱密,卻不知何處泄露,慌不擇言,“奴婢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說沒說過,你我心知肚明。”
盛願見她承認了是她下的毒,起了身,坐在長廊下的大理石石凳,翹著腿,瑤珠撲在地上,爬了過來。
“既然你認了,我問你,你托知春給我下毒,始於何時?”
“奴婢……”瑤珠像是不願說,扭扭捏捏的模樣。
盛願見狀,冷聲道:“彆以為誰還能保你,要麼我告訴了老爺夫人,下毒謀害主子,那可是要下大獄的,流放斬首都算好的……”
“若是淩遲……每日,從你身上皮膚最細嫩之處,用小刀削下一片肉來,皮開肉綻,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我說……大小姐……我說……”她嚇得發抖,整個身體倒在了地上,綿軟如癱瘓。
“從大小姐進京,因水土不服病了,奴婢找到了知春,讓她在小姐的藥裡,摻一星半點的毒藥……”
“你這毒藥,從哪裡弄來的?”
“是奴婢從外頭買來的,大小姐知道,京城中黑市眾多,所以奴婢偷偷買了來……”
盛願皺著眉頭,她倒是不知道這些毒草,還能在市麵上買到,她所入藥的毒草,多半自己去采的。
“你為何給我下毒?盛雲夕知不知道這件事?”
“奴婢……”瑤珠猶豫了,她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二小姐並不知道此事!”
“你還未說,為何給我下毒,若不是盛雲夕指使的,我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我?”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隻趴在地上,隱忍地哭出了聲。
盛願詫異,她怎經不住問話,這就哭了?
“奴婢……奴婢並非真心要害大小姐……隻是,隻是我真沒法子了……”
她說著抬起了頭,眼淚婆娑,淌在臉頰兩側,發髻也因磕頭鬆了,那珍珠發簪,霎時掉在了地上。
珍珠落地,清脆的一聲觸地,瑤珠慌張地撿起了簪子,在手中撫摸,檢查著是否傷到了分毫。
盛願見她如此緊張一根簪子,心生疑惑,說道:“看來你很緊張這根簪子……”
瑤珠聞言,抬起臉龐,癡笑著,心灰意冷道:“如今被大小姐知曉是我下的毒,想必我也活不成了。”
“如若有來世的話,我再替我自己,向大小姐贖罪吧……”
說時遲那時快,她握緊了簪子,猛然起身,就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像是要自行了斷……
盛願猝不及防,看著她就要撞到柱子上,才想伸手去攔著她。
眼前猛然飛過一棍狀物,砸在瑤珠身後。
她整個人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大理石長凳上,驚叫一聲,再轉過臉,已是嘴角磕傷,出了血。
盛願慌忙地過去扶住瑤珠,視線卻落在那棍狀物上,竟然是一根尚未完成的竹笛,隻削了幾個小孔。
她拿了起來,不著痕跡地放進了袖子裡。
再回看瑤珠,麵如死灰,哪怕嘴角傷了,也像是不疼不癢,眼睛隻盯著房梁,像個癡人。
“為何?為何不讓我去死了!”
盛願壓著她的手,不讓她掙紮,吼道:“我又沒說要去揭發你,何必尋死!”
“大小姐今日見我,諸多不滿,我還能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