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盛願疾步跑過去,神色焦急,冷風掛在她臉上,可她的心神,比風還冷上幾分。

可彆讓知春,瞧見少年的模樣……

一個尚未出閣的相府千金小姐的院子,夜半出了個貌美少年,甚至身份未明……

鬨到父親和主母麵前,那她可真是有口說不清了,她不敢往下想。

興許是吃了少年帶回來的果脯,盛願這一路小跑,並未氣喘籲籲,感到疲累。

火房在左廂房僻出的隔間裡,是浮雲居的柴房,隻做燒熱水沐浴,熱飯菜之用。

眼前火光更明,門未關,往外冒著白氣,盛願一把抓住了門框。

隻見屋內氤氳著騰騰熱氣,是她們方才準備好的洗澡水冒出來的。

雪青懷裡扶著暈倒過去的知春,坐在長凳上

少年背對著盛願站著,身形如鶴,玉樹臨風。

她撐著門,邁步進去。

“怎麼回事?”

盛願走到雪青身邊,蹲下觀察。

知春像是睡著了,腦袋歪在雪青的臂彎上。

“小姐,他……他把知春給打暈了……”

“我替她把過脈了,隻怕是要好一會,才能醒過來了。”

雪青解釋著,盛願臉色一沉。

又站起來,目光盯著背對她們,不出聲的少年。

“楚公子為何要這樣做?”

少年轉過身,水汽迷著她的眼,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姑娘對誰,都是如此心慈好善嗎?”

盛願一愣,他的話很平靜,不似在她房中那般逼問。

“楚公子可是擔心,我會中盛雲夕的奸計?”

盛願一邊說著,邁開碎步,緩緩地走到他身前停下,抬頭盯著他的眼睛。

除了這種可能,盛願可想不到,還有什麼緣故,能讓他這個陌生人一意孤行。

隻見蕭臨深的嘴角抽動,喉結上下滾動,胸膛微微起伏,像是被她猜中了心事。

他默默地往後退去一步,盛願緊跟其上,愣是仰著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難道真被我說中了?”

盛願輕快開口,狡黠的眼神,打量著節節敗退的少年。

蕭臨深被她逼著往後退,神色不改,隻有那雙桃花眼裡,透著震驚。

“我隻是不想你死了,沒人給我治病!”

蕭臨深冷哼一聲,邁開大步側過她的身軀,隻把目光望向火房窗外。

冷寂的鬆柏,高大茁壯,卻被秋風撼動,樹影搖曳。

“那也是楚公子得到解藥後,離開的事了,又何必擔心我。”

盛願盈盈地往他旁邊一站,不再逼著他要一個答案,目光隨著他望向窗外。

“誰擔心你了……”

蕭臨深被她說得臉有些泛紅,心中莫名燃燒著灼熱,口乾舌燥。

他隻得轉身,往雪青的方向走去。

盛願也一並轉身,少年步伐淩亂,好像避著她,落荒而逃。

她輕輕一笑,從少年的躲閃中,她似乎,能窺探到少年,口是心非的特性。

“你就不想知道,你那個妹妹,想對你做什麼?”

蕭臨深回頭,見盛願站在原地,臉上還著一抹癡癡的傻笑,不明白她在想著什麼。

“當然想知道。”

盛願走過去,心緒平複,望著知春,對雪青說道。

“把她扶回臥房吧,這裡水汽重,小心著涼了。”

“好。”

主仆二人一起將知春架起,才要出門,身後少年一個箭步,雙手一環,便把知春抱在了他懷中。

一言不發,抱著人,便大步出了門。

隻給主仆二人,留下一個黑色的背影。

“小姐,他……”

盛願無奈地搖頭,“隨他去吧。”

“你們家下人的房間在哪裡!”

屋外傳來少年冷冽的聲音,盛願同雪青出門,給他指路。

右廂房本來是放雜書的地方,因著盛願住了正堂,隻把右廂房打掃出來,給下人住了。

蕭臨深並無半分憐香惜玉之情,到了臥榻,就把知春給放下了。

放下後,踱步到了門口,不住地拍打著胸前的衣服,冷著臉。

盛願站在知春的床邊,回望少年此刻忙碌的身形。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見潔癖如此重的人,還是個下人。

要是在桓王王府當差,差事還乾得下去嗎?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想少年的事。

“小姐,沒發現她的床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雪青將床搜了個遍。

“也許在身上,搜身吧。”盛願叮囑,坐在了知春的床邊。

看著知春稚嫩的臉龐,怎麼也想不到,會被盛雲夕的丫鬟買通了。

想她初來的時候,不懂京城的禮儀,老是鬨笑話,貽笑大方。

雖然每日都會去主母柳若音那裡聽教導,嬤嬤也願意教。

可好多細節之處,還是眼前這個比她小的小丫頭教的。

想到昔日和睦相處的種種,盛願眼中透著失望。

她同情知春是被親哥哥,賣進來為奴。

她那個哥哥梁魏,有時候一天都不見人。

若非盛願不常出門用車,不同他計較,梁魏如此懈怠,早就被責罰了。

“小姐,找到了。”

雪青手裡拿著一小灰色袋子,打開後,裡頭確實是裝藥粉用的紙張,她倒在了床邊。

“這裡頭究竟是什麼?這裡有二十幾包,就算是毒藥,也用不了這麼多吧?”

雪青詫異地說著,盛願不發一言,拿起一小包,屏住呼吸打開。

裡頭是黃色的粉末,她輕輕地扇聞,氣味微苦,她蹙眉,儘力分辨其中藥物。

良久,她才睜開眼,拔下發髻上的銀簪,輕輕撩撥,簪子一端,並未見變黑。

“無毒?”

“有毒。”

雪青盯著盛願手裡的簪子,“可簪子未曾變黑?”

“是落回。”盛願掏出一塊帕子,擦乾淨了簪子,插回了頭上,“這是測不出來的草本毒。”

“這藥粉中以落回為主藥,同時摻進去了一些蛇纏藤,曼陀羅,若是服用的時間長了,便會神誌不清,形同瘋癲。”

“難道是,二小姐想讓您變得癡傻……”

雪青癱坐在地上,“沒想到二小姐,如此容不得小姐你,又或者,是……”

盛願望了雪青一眼,才讓她止住了話,她想說的,無非是主母也有可能參與。

把粉末重新裝好,放進了袋子中,盛願把袋子握在手裡,心緒複雜。

如今水落石出,知春想給她下的藥,的確是毒藥。

隻是不會一下子要了她的命,而是日複一日,讓藥物影響她的心神,最後變成癡呆的瘋子。

相府嫡女成了瘋子,那必定會被送回鄉下,免得在京城被人笑話。

整件事情怎麼看,都像是盛雲夕的手筆,主母柳若音,會參與其中嗎?

盛願隻覺得頭疼,伸手捏了捏太陽穴。

“小姐打算怎麼辦?”

“按兵不動,你留在浮雲居,等知春醒來,我去韶光軒,探聽盛雲夕的口吻。”

她打起了精神,相府不似平日裡平靜,和大人們和和氣氣,和盛雲夕的吵架拌嘴,似乎都是表象。

“那這藥……”

“我帶著吧。想必她醒來之後發現不見了,必將到處尋找,也不會聲張。”

盛願望了一眼知春的睡顏,接著說道:“也許她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留在這,彆讓她往我房間去。”盛願說著站起身,“她昏過去的時候,沒看見楚公子吧?”

“沒有,他一進來就把知春放倒了,我還以為我們浮雲居,進竊賊了……”

“那就好,你留在此處,我同楚公子一起去韶光軒。”

雪青拉住了盛願,眉目擔心,“小姐同他去,我不放心。”

盛願寬慰她幾句,她才放開手,依依不舍。

“那我守著她,必定不讓她再亂跑了。”

盛願往門外走,少年此刻倚靠在門框上,見她走來,抬起了漆黑的眸子。

“你都聽見了?”她站定在他跟前,抬頭看他。

蕭臨深雙手環胸,撇過眼神,“既然查清是毒藥了,還不快收起你的菩薩心腸?”

少年的話透著責怪,有些陰陽怪氣的意味,盛願聽著哭笑不得,不再搭理他,邁步出去。

“走吧,去韶光軒,我慢慢同你說。”

他聞言,大步流星地跟上盛願的步伐,一前一後,高矮錯落的身影被月光拉長。

盛願很快回房中拿了藥箱出來,走出正堂關上了門。

少年站在深深院落中,身旁海棠亭亭如蓋,斑駁月光落在他的肩上。

他自然而然地拿過沉甸甸的藥箱,盛願見他主動,並未拒絕。

“所以你想好反擊之策了?”蕭臨深忍不住發問。

“沒想好。”盛願淡淡地說道。

蕭臨深停下了腳步,盛願回過頭,看見他幽怨地站在原地,瞳孔比周遭夜色更濃厚幾成。

“騙你的。”

盛願淺笑,又往前走去,不知為何,她見少年並無惡意之後,總是想調戲他。

許是郎才女貌的離奇話本看多了,又或者是,知道今夜之後,再難見到如此樣貌奇絕的佳人了……

見少年的步伐逐漸跟上,盛願撇過頭看他,問道。

“你打暈知春,就是為了讓我下定決心報複盛雲夕?”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蕭臨深放慢腳步,不知是他的步伐太大,還是她的步伐太小,總是越過她去。

盛願見他答非所問,好奇問道:“換做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她無語地瞪了他一眼,怎麼這個時候引經據典,難道就不屑於和她說真實想法嗎?

兩人走出了浮雲居的大門,再往前走,便是三門,如今入了夜,上夜的人應該在候著了。

盛願停下腳步,看著少年:“既然楚公子不願說,往前走就是三門了,有人看守,公子不便過去。”

蕭臨深肩上搭著她的藥箱帶子,一隻手扶著箱身,低下頭看她。

“如若我是你,你院子裡那丫頭,早就死於非命了。”

“至於你那跋扈的妹妹……”

盛願見他猶豫,“你也會殺了她?可我和她皆是父親所出,血濃於水。”

蕭臨深出奇地輕蔑一笑,目光似寒劍,“親情於我而言,早就是一文不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