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嘴角揚著些許弧度,他在笑。
可盛願看見的,是他在強顏歡笑,他的話飄在了冷風裡,好像還在她的耳畔回旋。
這張好看的臉上,雖然掛著笑意,可那雙明亮的桃花眼裡,滿是不屑與鄙夷。
“為何會有如此傷感之語?”
盛願忍不住問他,望著他透亮的雙眸。
她聽到他的話,心中有霎時的顫動。
眼前之人,竟然同她有些許共鳴。
但她對於親情的失望,僅僅在於父親的無動於衷與偏心。
對於盛雲夕,主母柳氏,盛願並未有多少期待。
她們的交集,全因為父親的緣故,不然,就隻是陌生人而已。
可眼前這年歲同她差不多的少年,身後又有何故事,才會全盤否定所謂親情。
“陳年往事,不提了。”
蕭臨深抬起頭,輕歎了口氣,凝視著深空一輪懸月,月落西沉,黯然神傷。
盛願錯愕地盯著少年惆悵的模樣,止住了好奇心。
她對於彆人的隱秘,向來不感興趣,除非涉及到自己。
“不過,我奉勸你一句,太過良善之人,終有一日,會吃大虧……”
他輕緩地斜著腦袋,眼角的餘光瞄向她,視線交接。
盛願會心一笑,“誰跟你說,我是良善之人,難道就因為,我不求回報,救了你?”
“可你對於侵害你的人,如此猶豫……”
她明白他說的是盛雲夕,可她已然有了萬全之策,隻是不便告訴他而已。
卻不想她刻意隱瞞,倒是讓眼前這個不過幾麵之緣的少年,為她心生擔憂。
“她是我父親最疼愛的女兒,不到萬不得已,我豈能傷她?”
“古人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主母她如此疼愛盛雲夕……”
“將心比心,若是我母親在世,見我自相殘殺,想必也會傷心的。”
盛願腦海裡浮現,主母柳氏平日寵愛盛雲夕的模樣。
陡然心生羨慕,如果她的母親還在世間的話……
她眼角噙著淚花,不著痕跡地擦去。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不過婦人之仁。畢竟你在桓王殿下身邊呆久了,見多了殺伐果斷。”
她說完抬眼看著蕭臨深,淺淺一笑,聳了聳肩,“可我不是軟弱可欺,隻會一味退讓之人。”
“不妨把計劃告訴你吧,我不會輕易治好盛雲夕的病,同時,若是我房內那丫頭真是她收買的……”
“待我今夜查明後,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她。我箱子中早已準備了東西,同你說的那樣。”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她說得乾脆,目光一凜,閃過亮色,萬分得意。
蕭臨深轉過身,深望了她一眼,扯過一抹爽朗的笑,像是讚同她的做法。
她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坦然,他僅僅是個陌生人,自己的事還未解決,倒是在設身處地為她想……
盛願輕聲地開口:“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對親情心灰意冷,但也許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也曾經有過溫馨的時刻。”
她的輕言軟語,和風細雨落在他的心坎。
她見少年抿了一下唇,很快又恢複了笑意,像是被觸動了。
冷風夾雜著小路兩旁的的金桂香,悄無聲息縈繞在落寞的兩人身上。
三門前頭,突然傳來人聲,火光搖晃,像是有人從門外進來。
盛願隻聽見了聲音,神色警惕,可無奈她太矮,視線被眼前茂盛的灌木叢,給擋住了。
“是有人來……”
盛願還未說完,少年的手迅速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力度很輕,像是不讓她說話。
外邊傳來兩個男人的聲音,像是小廝談笑,正往這走過來。
盛願想扒開他的手,卻不想眼前之人,一側身到她身後,一把攬住她。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雙肩,不費吹灰之力把她架起。
一轉身,疾步擁著她,進了旁邊鬱鬱蔥蔥的花架。
花架上長滿了攀緣的忍冬,枝繁葉茂,如今入了秋,是忍冬開放的時節。
盛願整個人撲進了黃白相間的花海中,她的身後壓著花架骨,忍冬的清香,鑽進她的鼻子。
她驚魂未定,還未看清是什麼形勢。
眼前這少年,不由分說便把她給架住,躲了起來。
身前少年還壓著她,雙手撐在花架上,她同他不過咫尺距離。
雪鬆香與忍冬的味道混合著,竟然有些好聞。
盛願微微抬起頭,少年側著臉,警惕地盯著外頭。
兩個小廝提著燈籠,出現在斑駁的葉子之後。
火光傳到花架前已半明半暗,忍冬繁茂,葉片縫隙將光亮割得四分五裂,光影劃過,柔柔地灑在少年的臉上。
盛願一陣恍惚,盯著他的臉龐呆住,聽到外頭小廝聊天,才轉過頭去看外邊的動靜。
兩小廝不過聊著府裡的瑣事,並未發現一旁忍冬花架的異常。
“明日夫人和小姐要去赴宴,賀管家已吩咐了用車,梁魏又告了假,怕是得給大小姐安排個新的車夫了。”
“三天兩頭不在府裡呆著,他是把自己當主子了不成?也就大小姐能容忍他如此懶怠,要是二小姐……”
“當初不都傳大小姐從鄉下來,是個粗人,你們都不願意伺候。夫人才派了梁魏兄妹去,怎麼現在,後悔了……”
“誰後悔了,老爺不待見大小姐,哪天回了老家,我看他們兄妹還有這等清閒的好日子過……”
“好了,彆說了,巡邏吧,最近京城不太平,老爺特意吩咐要好好查夜……”
小廝一言一語,快步地往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二人視線之中。
盛願聽著黯然,就連府裡的人,都能看出,父親並不待見她。
她正低頭想著,蕭臨深騰起了手,放開了她。
他退後了幾步,揉著手腕,像是撐得太久,有些麻木,可臉上還是很平靜。
“抱歉,事急從權,冒犯了。”
盛願呆怔,站直了身體,“無妨。”
她回過神,才想起,這是相府,外頭走過的那兩個人是她的家丁。
要躲起來,也該是眼前這個男人躲起來。
怎麼搞得連她都要一並藏起來,在自己家裡,還像做賊一般鬼鬼祟祟……
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想起還有正事,說道。
“你也聽見了,相府守衛加強了,你要不躲在這等我回來,我一人去給她治病便好。”
“此地陰冷,我還是回你的院子吧。”
盛願攔住了他,這個時候放他回去,知春一準醒了,
更何況,他要是回去偷她的寶貝怎麼辦?
“等等,你不能回去,會被我的侍女發現的。”
“那我便同你去治病,夜深霜重,相府這麼大,不怕有歹人溜進來撲了你?又或者鬼怪之類……”
蕭臨深背著手,稍稍俯身,似笑非笑,像是在恐嚇她。
“怪力亂神之說,我從來不信。若是真有,那也先把作孽之人帶下去……”
“再者,我看你,倒是比較像歹人……”
盛願見他像是把自己當小孩嚇,慍著怒意,大步流星走出了忍冬花架,少年緊跟其後。
一路清風拂過,秋月春花,殘花落肩,清香怡人。
“那便在此分開吧,前頭有人看門,我先過去,你看著辦,彆讓人發現你就成。”
盛願見他執意跟著自己,也不提拿過藥箱,自顧自地往前頭開著的三門走去。
她披著黑色的披風,漫步在一地月色裡,背影蕭然塵外。
蕭臨深握著藥箱,目光直追著她,雖然披著冬日才用的厚重披風,整個人有些臃腫。
可她輕盈的步伐,像是告訴他,她此刻的心情十分愉悅。
到底還是個豆蔻少女,喜怒哀樂都藏不住。
興許是她譴責他是歹人,口頭上得逞了,才如此歡欣……
總比他初見她時,眉頭緊鎖,像個滿腹心事的怨婦,順眼得多。
蕭臨深凝思著,少女的身影已然走出門去,他回過神,三兩下便越上了牆頭。
夜半更深,韶光軒外,盛願肩上扛著藥箱,一推虛掩的小門,進了韶光軒的後院。
她抬眸向圍牆看去,蕭臨深隱沒身形。
若非她知道他藏身之地,彆人是看不出來藏了人的。
“大小姐果真準時來了,二小姐已經命我在此恭候多時了。”
丫鬟紫玉在門後突然冒出來,嚇了盛願一跳,她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
“她怎麼樣了?”盛願隨著紫玉的引路,邊走邊問。
“我們小姐不肯吃郎中的藥,就信您能給她治好病,明日去安遠侯府赴宴呢。”
盛願蹙眉,“她都成了這個樣子了,為何執意要去赴宴?”
紫玉猶豫著,過了會才回她的話,“大小姐就彆問了,儘力替我們小姐治好病也就是了。”
盛願聽她如此推辭,便不再問。
一路疾走,很快進了韶光軒的門。
一進門,就瞧見盛雲夕穿得單薄,隻一身白色裡衣。
正堂架子上放著各色的衣裳綢緞,像是在試衣服。
她的臉並無半分變化,疹子連成了一片,泛著紅光。
“小姐,大小姐來了。”紫玉進門一喊,迎著盛願進去。
盛雲夕停下,隻撇了一眼盛願,又忙著進了房門,還不忘喊了一句。
“紫玉,替我更衣。”
紫玉匆匆忙忙地跟著盛雲夕進了房門,盛願自顧自地坐下,又聽得紫玉在房門裡說了話。
“瑤珠,去給大小姐上茶!”
瑤珠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屑,連正眼都沒瞧盛願。
走近後,粗魯地倒著茶水,水流落在杯底,不見一絲熱氣,像是冷的。
盛願冷眼盯著瑤珠,那少年說,知春手中的毒藥,是眼前這個丫鬟給的。
見她不情願地倒了茶,正要撒手離開。
盛願喊住了她,“你們小姐教的待客之道,就是這般敷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