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子可是擔心會誤事?”盛願低頭沉思,又複抬頭,“不出一個時辰便好,公子無需擔憂。”
“我會一次性製備齊全這兩種病症的藥,隻消今夜再等待一兩個時辰,楚公子的顧慮便可都消了。”
“姑娘是說,在下身上兩種病症,你一夜便可解了?”
蕭臨深難以置信,怎如此之快?就連他府中的寒明,亦無此神速。
若是今夜就治好了他的病,那他還哪有借口留在她的身邊,獲得真正的解藥?
盛願見他驚訝,無半點欣喜的樣子,疑惑問道。
“難道楚公子,不急著回去向桓王殿下複命?”
蕭臨深啞口,他自然是不急的。
但他不知尋找什麼借口搪塞,隻沉默著不說話,身子往後靠去。
“今夜過後,楚公子便能想起桓王殿下交代的任務,也寬慰了我救你後,給你帶來的麻煩的愧對之心。”
盛願說著,一邊起身把桌上的研缽,給收在手中,她側臉望向蕭臨深。
少年靜坐著,方才驚訝的臉色轉複平靜。
他此刻依靠在太師椅上,像是鬆懈了心裡積壓的大石,眼眸澄澈地望向遠處,不知在想什麼。
許是一下子解了兩件棘手的事,對他一個不懂醫理,同時還背著任務的武夫來說。
是莫大的欣喜,一下子高興糊塗了吧。
畢竟今夜之後,他便能想起一切,回桓王王府去了……
“還有,再次謝過楚公子想替我試藥的好意。”
盛願眼眸微動,無論眼前的少年,是不想她試藥死了,怕他身上的病無人能治……
還是真的隻是怕她死了,憐香惜玉,才挺身而出。
就憑著他什麼都不過問,便敢替她試藥的舉動,足矣讓她道出這聲發自肺腑的感謝。
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少完人。【1】
同他陰差陽錯相識的這一天以來,除了他瘋狂失去理智之後,咬了她幾口。
他似乎隻是來要個藥方,對她本人,並無惡意……
少年並未回應她的感謝,此刻出神著。
盛願收回了複雜的心緒,語氣平和,說道。
“那我,先離開了,還請楚公子稍候片刻。”
盛願見他陷入沉思,不再多言。
她自顧自地拿著手中的東西,走向臥房。
畢竟她還要將這藥分裝起來,盛雲夕中的毒在臉上,自然要用多兩次藥,才能看不出異樣。
至於她脖子上的印記,她向來怕冷,披上披風,也就看不見了。
“等等。”
蕭臨深的話音從她身後響起,他拿著他自己添置的燒得旺盛的燈,跟在了盛願身後。
盛願回眸,少年一手舉著燈,身形如鬆,燈火輝映,五官立體,輪廓分明,他像是恢複了精神。
不似方才空洞無神,桃花眼閃爍著得意的眸光,如波瀾瀲灩。
她以為是燭火過於活躍跳動,才襯得此刻走來的少年,似春日映湖,柳條蕩漾裡穿梭的矯健飛燕。
“楚公子還有事?”
盛願不解,停下看他的身影,在眼中一步一放大。
他長得高大,而她不過才到他的肩頭。
她隻能抬起眼眸,揚起下巴,才看得見他那雙好看的眼睛。
“之前姑娘叫我添燈,隻是你那丫鬟知春進來,我才遲遲未能送來。”
“如今,將功補過。”
少年話音爽朗,雖說為她送燈,可也沒把手中的燈遞給她,因為她的懷中,已然握著重物。
“給我吧。”
“不必,我替你拿進去。”
少年拿著燈,步伐優雅,在層層的屏風前,替她掌燈,驅散一路的黑暗。
一路無言,到了房門。
他替她推開了門,房間裡昏暗,雪青的身影在床幔旁,床旁邊的燈,快要熄滅了。
門口亮堂,豆青色少女的身旁,站著比她高一個個頭的絕美少年。
雪青望去,竟然覺得有些般配。
畢竟自家小姐,也到了婚配的年紀。
雖然老爺主母不提,可在南平的外祖,早就想給盛願說親了……
雪青忙放下手中選好的披風,見少年隨著盛願走了進來,想到他是個外男,不宜入內。
她快步走上去,站在蕭臨深身前,伸出手。
“公子還是呆在外頭吧。”
蕭臨深皺著眉頭,低頭看著盛願圓滾滾的腦袋。
她沒有說話,隻往裡走,好像沒他這個人……
他可不是閒得無聊才給她掌燈,而是想趁她們主仆不注意,偷偷地把那完備的藥材抽幾樣出來。
隻要他的病一日未好,那他還能繼續賴在她身邊……
特彆是寒明提起的關於忘憂症的藥方,蕭臨深雖然知道草藥昂貴,是寒明的多年珍藏。
可他卻不成想,向來在藥材之上鐵公雞一毛不拔的寒明,倒是把家底給拿出來,湊齊了。
也不問他把這些珍貴的藥材拿來做什麼……
蕭臨深歎了口氣,盛願已然走到了她床邊的桌子,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他的眼前隻有一個眼神警惕的丫頭,攔著他的去路,阻礙著他的計劃。
“楚公子?”
雪青見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家小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燈給我吧。”
蕭臨深望見盛願的背影,她此刻正在收拾,那些他帶回來的藥材。
萬一她藏起來了,可真不好找了。
蕭臨深之前的想法是,在她身前裝病,假意吃了她的藥仍然不見好。
可今夜親眼見了她這醫術,長了疹子卻能一下消了,還不用費時費力,熬煮藥材,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萬一她起了疑心,一眼瞧出他吃了藥還裝作沒好。
平白無故引來猜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現今他計劃有變,不如直接把最貴重的藥材抽幾樣出來,讓她無法入藥。
便是能繼續接著失憶這個借口,留在她的身邊,獲取治療困擾他多年瘋病的解藥。
蕭臨深打定主意,他必須在她收起藥材之前,偷偷拿出幾樣。
隻是身前攔路的小丫頭,有些礙事。
他靈光一現,衝著雪青瀟灑說道。
“那好,我要是出去了,被另外一個小丫頭看到,發生什麼事,我可不管。”
蕭臨深轉身要走,雪青急得閃到他的背後,張開雙臂,攔住了他。
她本來就把知春給誆騙在了火房,此時她們耽誤了這麼久沒去沐浴,說不定還會往正堂來。
一想到此處,雪青立刻攔下了他。
“好吧。我出去看著,你留在此處!”雪青哀怨地瞪了蕭臨深一眼,又警告道。
“彆老盯著我們小姐看,彆以為我不知道!”
蕭臨深被雪青這一說,尬在原地,嘴角咧著一抹不自然的笑。
他何時,老是盯著盛願看了……
雪青嗓門大,在前方收拾藥材的盛願,鐵定也聽見了。
隻見她抓藥材的手頓在空中,很快又恢複了動作。
“雪青,彆胡說,出去看著吧,彆讓知春過來。”
盛願頭也沒回,背對著他們,冷冷地說道。
雪青不服氣地出了門,把門關上後,蕭臨深才往盛願的身邊去。
他把燈放在她的旁邊,吹滅了另一盞燈。
少年離她很近,盛願不自覺地往旁邊站了站,離他遠些,臉上莫名有些灼熱。
“治療失憶的藥材,是不是很珍貴?也很難湊齊?”蕭臨深試探地問道,但語氣很平常。
“是。”盛願把剩下的藥材分門彆類,塞回織銀布裡,“你能一夜湊齊,想必跑了不少藥鋪吧?”
蕭臨深臉不紅心不跳,開始胡謅起來。
“雖然丟了記憶,但我自小長在京城,自然對京城裡哪處藥鋪多,爛熟於心。”
盛願疑惑,既然他自小長在京城,為何她會對他的玉佩有印象?
“楚公子可曾去過南平?”
“不曾。這是你的故鄉?”
蕭臨深趁著和她嘮嗑的間隙,也上手幫她將藥材放回布料裡。
表麵是幫忙,實際上偷偷地藏了很多,進了自己的袖子中。
盛願見他幫忙,隻騰出手,拿起包藥的紙張,將研缽中的灰黑色粉末,等份成了三份,包了起來。
“嗯,是我呆了十幾年的地方。”
盛願如今對他的警惕漸漸消散,不像初見之時緊張。
倒像是對一個即將彆離的萍水之交,淡淡地聊起一些往事。
“那為何會問起,在下是否去過姑娘的家鄉?”
“沒什麼,隨便問問而已。”
盛願沒同他提起玉佩的事,她想著今夜也要分開了,沒那個必要,知道得那麼詳細,免得又引火上身。
“這還有個未曾開啟的盒子,裝的是什麼?”
盛願見他把藥材都放好之後,桌邊,還有個銀布包裹的盒子,未曾開封。
蕭臨深犯了難,他怎會知道裡麵是何東西。
畢竟這一整個包袱,都是江夜和寒明操辦的。
“可能我隨手從藥鋪放進來的。”
盛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神色未有異常,她拿起盒子,掀開了布。
竟然是一個精致的描金黑漆圓形攢盒,她轉過臉看向蕭臨深。
“怎麼會是一個裝果脯的食盒?”
少女眼神詫異,蕭臨深隻能幽幽地解釋,希望她能相信。
“許是我在藥鋪隨手拿的藥膳果脯。”
“可誰家藥店,會用如此精致的攢盒,還用織銀布包著,也太暴殄天物了……”
盛願小聲地呢喃著,還是打開了攢盒,隻見裡頭分著一圈小格子,放著蜜餞果脯。
她仔細地辨認了一下種類,發覺都是梅脯。
一半是糖漬工藝,覆蓋著金色的糖絲,另一半是返砂,有稀碎的糖霜粉末在其上。
看著分外好吃,盛願不由地咽了口水,畢竟她今夜,可是什麼都沒吃。
蕭臨深聽見她吞咽的聲音,側過臉,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食盒,鼓著嘴巴,像個餓了幾百年的饞鬼。
“想吃?”
他突然出聲,把盛願的食欲嚇了回去。
“不敢,萬一有毒……”
盛願不敢動,畢竟今夜知道身邊人想給她下毒,她便不敢再動旁人給的吃食了。
還未等她說完,蕭臨深骨節分明的大手,探到了她的手上的盒子,撿起一顆梅子,便一口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