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的話滿是擔憂,這讓一旁的蕭臨深皺起了眉頭,他深深地望著盛願。
“試藥?有危險?”
盛願沒有回答,臉色平靜,她雙手捧著杯子,汲取溫度暖手,隻等水溫靜靜變冷。
濕潤的水汽升騰著,浸潤盛願乾澀的眼眸。
她也不知道這藥的成效,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調配。
雖然說從前也是自己親自試藥,可也不會用毒物做藥引。
這毒,還是師傅從不示人的獨門秘籍。
毒蟲自相殘殺,最後留得唯一的勝者,便是毒王,用於入藥。
隻是她發現了另外的一個隱秘,一個師傅都不知道的隱秘。
杯子裡的熱氣散得很快,盛願覺得到了不燙,可以喝下的時候了。
“無妨,我知道分量輕重,沒事的。”
她說著,像是對雪青的安慰,又像是對蕭臨深的解釋。
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情緒的波瀾,她更像是對自己醫術的肯定,堅定試藥的決心。
蕭臨深見這主仆二人,麵色都分外凝重,不由地心弦一緊。
眼前試藥的少女,本就弱不禁風,要是試藥後半死不活。
那他的狂躁之症,便是真無藥可醫了。
“我來!”
蕭臨深拍案而起,聲音決絕,眼眸中透露著寒光。
他像個視死如歸的死士,才兩步便邁到盛願身前,雪青見狀,攔住了他。
“小姐,他……”
盛願抬眼,目光帶著審視,“閣下不怕死?”
“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歸你了。”
蕭臨深知道,若是沒有盛願在深巷裡救了他。
他瘋病發作,形同野獸,定然會引起彆人注意。
到時候被兵馬司劉明等人逮捕了,不說給他安個通敵的罪名,也定然躲不過京城中其他有仇之人。
畢竟他這些年為了整肅京城防衛,的確得罪了不少人。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人人敬仰的少年將軍,風頭蓋過太子的親王。
如今隻是一個被父皇厭棄,在京毫無人緣,人見人畏的劊子手,活閻王罷了。
若非還留著一口氣,還想重歸沙場,收回那從他手中丟失的城池。
他何必踏破了天下所有醫廬,隻為求得解藥,醫治自己這運功,便會神誌不清的癲狂之症?
如今眼前這豆蔻少女,便是他的救星。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她出事。
起碼在他還未得到解藥之前,他定要護住她的性命!
她必須,為他所用!
少年眸光似焰火閃爍,是劃破深邃夜空的火流星,明亮急速地落進她的瞳孔之中。
她心中為之一顫,竟說不出一絲話來。
他竟然說,他的命,歸她了……
蕭臨深眼神殷切地盯著她,一雙嫵媚桃花眼,但迸發的眼神堅毅,不容拒絕。
他此刻不像是個跑腿的手下,儀表堂堂,倒真有些京城貴公子的不凡氣宇。
盛願隨著心中的疑惑,不假思索地問出了聲。
“楚公子,真的隻是桓王殿下的手下嗎?”
蕭臨深被她一問,愣了一下,他沒料想,她會問出這個問題。
“也許?”他不再那樣灼熱地盯著她,“畢竟,我失憶了,關於身份的事,我……”
“但那枚玉佩,的確是桓王王府之物。”
盛願才想起,他的失憶之症,也許是她多疑了。
“楚公子為我試藥的好意,我心領了。”
盛願衝他歉意一笑,這畢竟是她的事,她不能假手於人。
“那小姐,我呢?”
雪青見此三麵之緣的陌生人,不問緣由,都敢挺身而出。
而雪青把她視若親姐,從來不曾見盛願在用藥上,有所顧慮,自然不能讓她冒險。
“你都沒中毒,試什麼藥?這是治盛雲夕的,你忘了,我的脖子……”
此刻她的脖子被毛茸茸的風毛裹著,根本看不見藏起來的脖頸。
但在場三人,都在韶光軒見到過,盛雲夕斑駁的臉。
便想到此刻盛願的脖子,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雪青沉默地收回了手,麵帶失望。
盛願笑得越是輕鬆淡然,蕭臨深端視著她的目光,愈發深不可測。
少女醫術精湛,又怎會畏懼試藥?
他隻能揣測著,桌上研缽中的灰黑色粉末,必有名堂。
寒明交予他所有藥材之時,也並未說過,其中,有傷人的藥物……
要怪隻能怪他,歸心似箭,一時間,忘記問清楚了。
少年暗自懊惱,垂頭喪氣,盛願本要喝下,見他如此低沉,輕聲開口。
“我答應了幫你治好你的病症,就一定會做到,不必擔心我會食言。”
他抬眸,少女雖然柔弱,可笑顏如花。
蕭臨深本想奪過盛願的杯子,可她卻義無反顧,一飲而儘。
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口鼻,腥得她喝下後便作嘔不止,她卻拚命地咽下,不讓噴出來。
藥物進了肚,卻沒有料想中的痛徹肺腑,隻有溫熱的暖意。
盛願明白,這藥,成了。
蕭臨深上前想扶住她,可雪青離她近,已然抱住了她。
他隻得收回了手,看到桌上彆的杯盞,忙替她倒了一杯新的茶水。
推到此刻狼狽不堪,麵色蒼白的盛願跟前,還不忘提醒。
“很燙。”
盛願無暇顧及,隻胡亂地吹了幾口氣,便吞下漱口。
雖然驅散不去口中的血腥之氣,也總算比方才好受多了。
她接過雪青手裡的帕子,擦了擦眼淚,此刻除了口鼻彌漫的血氣,也並無其他不妥。
雪青見她無恙,鬆了口氣,可還是疑惑。
“小姐這次試藥?怎會如此反應,從前,味道再大的藥,也不會這樣……”
盛願打了個馬虎眼,輕聲細語,“許是藥性太猛,我身子骨弱,一時沒承受住,不必擔心。”
“方才真是嚇壞我了。”雪青撫摸著她的背,替她順氣。
盛願坐在椅子上,弓著背,好半晌才直起身子。
她抬眼,卻見到蕭臨深黝黑的瞳孔,此刻像是積蓄著無儘怒氣,麵色鐵青,仿佛有人得罪了他。
難道是她方才嘔吐的狼狽模樣,嚇到了他?
那少年卻是連眼睛也不眨,就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給吃了。
盛願幽幽開口:“難道你怕我死了?”
蕭臨深被她說中心事,冷著的臉又添上幾分冰寒,他咬牙切齒,撇過頭。
“我去給你換盞新的燈,你這燈,暗了!”
他語氣冷淡,轉身便往書房方向走,頭也不回,盛願隻覺得他答非所問。
正堂的燈,不好好的嗎?哪裡暗了?
她低下頭,地麵少許黑色汙穢,是她實在沒忍住吐出的。
才想起,方才那少年半隻腳踩在汙穢裡,臟了鞋,卻一動不動。
他不是,最愛乾淨之人嗎?
連外袍上的石灰粉,都不能容忍之人,踩在臟汙裡,竟然不走開?
她緩緩抬頭,望著他走過的地板,黏膩的液體蓋在他走過的地方,這才印證她的猜想。
原來那人隻是在說她,燈火通明,卻是眼瞎,臟了他的鞋……
盛願才覺得是她自作多情了,竟然會以為,他擔心自己死了……
蕭臨深邁著極快的步伐,又走回了正堂,手裡拿著一盞比屋子裡所有都亮的燈。
放在了方桌上,緘口不言,隻一甩袖子,坐了下來。
“這便是你做的燈?”盛願瞧著這燈的燈油添得十足,火焰旺盛。
“嗯。”蕭臨深輕輕應了一聲,卻不看她,隻把目光落在牆上的書畫。
“楚公子的鞋,若是不介意,隨雪青去擦乾淨吧,我實屬無心,還請海涵。”
蕭臨深側過臉,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輕輕抬起腳,才發現一隻鞋子表麵,滿是粘液。
他眉頭一皺,這才發覺,自己的鞋沾上了她的穢物,難怪,她會如此說。
蕭臨深雖然嫌棄肮臟,可也知道她是迫不得已,無心之失。
“我說過,姑娘無需如此客氣。”
盛願見他並無怪罪之意,轉頭吩咐雪青。
“替我拿一件不顯眼的披風換上,準備好藥箱,等下我們去韶光軒。”
“小姐不再等等看藥效。”
盛願見蕭臨深還在,“等下進了臥房,再看吧……”
“不用,我回避便是。”蕭臨深見狀,轉過了身子,背對著她們。
雪青俯身扒拉開風毛,盛願的脖子光潔如新,隻是還有些淡紅色印記。
若是上了妝,便看不見了。
“果真都消了,這藥真神奇,師傅何時傳小姐如此奇方,我怎麼不知道?”
“咳咳……”雪青口無遮攔,嚇得盛願猛地咳嗽幾聲製止她。
雪青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盛願也放下了適才試藥時候擔憂的心,她第一次製備,便成功了。
雖然師傅說服用這等特效藥物,多少會有些無傷大雅的副作用。
無非是嗜睡亦或者失眠,盛願回想師傅的叮囑,但她顧不得那麼多了。
雪青之所以不知情,是因為當年師傅傳授她與師兄陸望藥方時。
並沒有叫上雪青,她不知為何,隻遵從師命,並未過問原因。
既然藥已見效,她應該立刻動身,去往韶光軒了。
可眼前的少年,他此刻背對著她,身板挺直,長發如瀑。
“可以了,楚公子。”盛願輕聲叫了他。
蕭臨深轉過身,眼神卻回避著,並未直視盛願。
“那小姐我去準備了。”雪青快步地進了盛願的臥房。
一時間,空蕩蕩的正堂,隻留下了盛願和蕭臨深,隻有桌上的燈,升騰著炙熱的光。
“多些楚公子為我拿回了治療舍妹的藥材,至於楚公子的病……”
盛願頓了頓,“公子交予我的兩份藥材,一則是治療鉤吻之毒,二則是治療忘憂症,均已齊備。”
“但請公子等我從舍妹處歸來,便給公子製藥,你看可還成?”
她請求的口吻謙卑,水靈的眸子在火光中,熠熠生輝,她再無方才的蒼白之相。
許是她解決了她當下,最不放心的事,這才心情大好。
蕭臨深如此猜測著,可想到她要給他製藥,盛雲夕的藥也不過半個時辰便弄好了。
難不成,他的藥,也會製備得如此之快?那他的計劃……
他問道:“不知在下的藥,姑娘可要製備多久?”